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芒果树上的少年 作者:那殊 文案 木小树这辈子邂逅了不少异性, 然而只有两个在她心尖上烙下了痕迹, 一个是芒果树上的小少年,一个是葡萄架下的老男人, 很多年后她才知道,原来他们是同一个人。 一个女孩的成长故事。她的生命轨迹里注定要出现一个雅痞,一个疯子,还有一个守护神。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励志人生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小树,芒果树上的少年 ┃ 配角:雅痞,疯子,守护神 ┃ 其它:成长,守候,占有,执念,1V1,HE ================== ☆、第一章 琼榭里的小树      夏日的空气带着浓浓的草木香。九岁的木小树站在琼榭的一栋老宅前,把汗湿的手藏到了棉布裙的褶子里。   “小树,这是爷爷。”背后有人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抬头看到雕花的铁门栏下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那老人精神矍铄,身着浅青色长衫,手拄木质拐杖,本该是仙风道骨一般的人物,却因过于凌厉的眉峰显出些许戾气。   这是一个和外公完全不一样的老爷爷,她想,不过仍乖巧地叫了声:“爷爷。”   老人因这声糯糯的叫唤柔软了眉骨:“长得像老三。”他敲了敲拐杖,吩咐:“进屋吧。”   她被一群人簇拥着往屋里走,挨个领着叫人。她拘谨地看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一圈认下来,背后已出了一层虚汗。今天见的人比她九年见的总和还要多。   众人散去后,她一个人在大宅里晃荡。耳边有欢快的钢琴声,她觅着琴音往前走,最后停在了一间连通花园的小室。   小室里摆着一架三角钢琴,琴前坐着一个长发少女。   她犹豫着该不该进去,却听流水般的琴音戛然而止。少女抬头看她,美丽的杏眼瞪得浑圆:“你是谁?”   她被这少女突来的气势镇住,竟忘了回答。   脆脆的童音替她作了答:“姐姐,她是二堂姐。”原来钢琴边还站着一个小人。不过小人还不及琴高,所以她没看到。   少女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很快绽开一个明媚的笑容:“你就是木小树呀,我是你堂姐木洛琪,他是我弟弟木泽柏。你还有一个堂哥木泽松,他是一个木讷的闷葫芦,很好认。”   “木洛琪,你又在说我坏话。”闷闷的声音从木小树头顶传来,吓得她缩了缩脖子。   身着蓝色条纹衬衫的少年不知何时站在了门边。他推了推鼻梁上厚厚的大眼镜,考究地看着木小树,仿佛她是放大镜下的甲壳虫。   “木泽松,叫我一声堂姐你会死吗?”木洛琪炸毛。   “不会,”木泽松一板一眼答得认真,“但是心里会不舒服。”   木泽柏咯咯地笑了起来,木小树也露出了进入木宅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一年,木洛琪十三岁,木泽松十三岁,木小树九岁,木泽柏五岁。光阴柔软,岁月静好。   那一年,木小树有了一个新名字。只因木老爷子的一句话:“小树这个名字太小家子气,还是同取洛字辈,叫洛芬吧。”于是木小树成了木洛芬,在众人看来落英缤纷确实要比孤独生长的小树来得贵气。   然而木小树从来觉得小树这个名字更适合自己。   外公曾笑眯眯地在案上提笔写下她的名字,然后告诉她:“小树。树扎根于地下,伸展枝叶于蓝天,不因风倒,不因雨散,端的顶天立地、自给自足。”小小年纪的她深以为然。况且她清楚地意识到,无论她再怎么装成文静舒雅的木洛芬,骨子里依然是张牙舞爪的木小树。   日子一天天过去,温顺的木小树几乎讨得了木宅里所有人的欢心。大伯母林素音逢人就夸:“看看我们洛芬,好乖哟。”如果木小树本人在场,在受到夸奖的同时一定会很讨巧地露出害羞的表情,衬着巴掌大的尖尖瓜子脸和乌幽幽的大眼睛,惹得四周的七大姑八大姨无一例外心里化成了一滩水。   当木小树和木洛琪亲密无间后,木洛琪常常戳着木小树的额头恨铁不成钢:“你这么讨好他们,累不累啊你。”   然而木小树很早就懂得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连一辈子腰杆挺直的外公也有弯腰的时候,何况她呢。   木小树处理好了和长辈的关系,却对琼榭里其他几户人家的孩子一筹莫展。她不明白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那群孩子,时常被他们揪着头发欺负。能住进琼榭的人家其背景都不简单,这些军政界世家惯养出来的孩子大多脾气乖戾,作为唯一女孩子的木小树只能忍气吞声。   孩子王左重对木小树的毒害尤为严重。   在一场假扮剿匪的游戏中,木小树被左重揪出来扮演被土匪挟持的压寨夫人。众男孩子对着木小树所在的树墩又是丢土球又是砸树枝,所有的武器统统招呼到了木小树身上。解救出来的压寨夫人被许配给军队的司令左重。那腰里别着冲锋枪的左重抓过木小树就要往她脸上亲,吓得木小树魂飞魄散。她一把推开左重,一边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这下所有的男孩子愤怒了,叫嚣着追着木小树:“新娘子逃跑了!新娘子逃跑了!”   木小树一路狂奔回木宅,一头一脸的泥土。但这些遭遇她从不对木宅的人说,只自己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然后收拾干净,依旧顶着一张乖顺的脸对长辈们笑。   虽然和左重他们的相处并不愉快,但木小树也藉此对整个琼榭有了大致的了解。譬如,琼榭尽头有一条安静的小路,沿路种满了芒果树,小树一个人在那里呆坐一天都不会有人来打扰;再譬如,琼榭里有一栋黑房子,常年不见阳光,所有的小孩子都不敢靠近那里,据说那里有专门吃小孩的僵尸……   某个午后,木小树顶着一头被左重剪缺了角的头发跑到芒果小路失声痛哭。她讨厌这里,她想回家,回到外公身边,她保证很努力地练字、画画,再也不惹外公生气……   芒果小路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低低的虫鸣和女孩子伤心的哭声。   突然,一个圆圆的东西咚地砸到了女孩的头上,哭声戛然而止。   木小树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芒果。原来是芒果熟透了,砸在她的脑袋上。她吸了吸鼻子,捡起芒果,小心地拍了拍上面的灰,然后凑到鼻子底下闻一闻。   香香的芒果味扑鼻。   冷不丁,又有一颗芒果砸到了她的脑袋。她赶紧蹲下身捡,还没站稳,又一颗芒果不偏不倚掉在了她的脑袋上。   这是一棵怎样神奇的芒果树啊……木小树一边腹诽一边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芒果树。这一看不要紧,高高的芒果树上竟然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穿着干净的白色T恤,手里还握着一颗芒果。最让木小树着迷的是少年的眼睛。他有一对湖蓝色的眸子,像一汪静静的深潭,瞬间摄走了木小树的三魂六魄。   明明是东方人的面孔,却拥有一双异域风情的眼,偏偏二者又结合得如此完美无缺。   直到芒果树上的少年轻轻笑出声,木小树才反应过来,就是这个蓝眼少年往自己头上砸芒果。   “你为什么砸我?”她问,语气里满是戒备。   “你为什么哭?”少年不答反问。   她不想说话了,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年在她的脑海中已和万恶不赦的左重画上了等号。   “我送你芒果,你怎么更不高兴了?”他有些不解。   原来他没有恶意。木小树微微红了脸,支支吾吾:“你……砸痛我了。”其实芒果掉下来的力道很轻,一点也不疼。   他一愣:“很疼吗?”他矫健地从树上跳下来,小心地揉揉她的头:“对不起。”   “没……没关系。”木小树心里有些惭愧。   “现在可以说说你为什么哭了吧?”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沉静。   她低下了头,忽然有了倾诉的欲望:“他们欺负我。”   他把木小树低垂的头掰了起来:“他们为什么会欺负你?”   她犯难了:“不知道……可能因为我是女孩子?”   他循循善诱:“为什么他们只欺负女孩子?”   “因为女孩子好欺负。”她看着他蓝色的眼睛。   他笑了:“一味退让只会让他们变本加厉。下一次,不要跑,迎上去给他们一点颜色看看。”   她吓了一跳:“我打不过他们。”   “不需要打赢,只要让他们知道,你不是他们可以欺负的就行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芒果树的枝叶洒落下来。背光下,他湖蓝的眸子熠熠生辉。   她心里的某一个空缺忽然被填得很满很满。   左重和他的一群跟班正在树墩根据地会师,没想到刚刚被他们剪了一撮头发的女孩居然向他们跑了过来。这个女孩子从来见了他们就躲,这一次居然主动找他们来了。男孩子们感到大为新奇。   “左重!出来!”木小树来势汹汹。   左重一步三摇地晃了出来:“小丫头,找本司令干嘛?”   “我要跟你单挑。”木小树瞪着眼。   男孩子们哇哇哇地大笑起来。这丫头要和他们司令单挑,哎哟不行,笑死人了。   “你敢还是不敢?给句话!”木小树挑衅地看着左重。   “敢,有什么不敢。你说,怎么单挑。”左重轻蔑地应战。   “好,就比谁能先摘到那颗果子。”木小树抬手一指。手指落处是一片荒废的木架,木架尽头有一株不知名的植物,藤条上正悬挂着一颗青色的果子。要想摘到果子,必须钻过小小的木架架成的洞。那洞极小,三岁的孩子堪堪才钻得过去。   “比就比。”左重不以为然。   一声发令下,木小树和左重向木架跑去。左重跑得快,率先抵达木架前,抡起腰里的冲锋枪就往洞口劈。木小树趁左重和木洞对抗的当口,一拧身往洞里钻。   一旁的男孩子们看得目瞪口呆。他们怎么也没弄明白明明和左重一样高的木小树怎么就和软了骨头的泥鳅似的嗖地就钻进洞里去了。   木小树此刻无比感谢外婆生前对她严格的舞蹈训练,这才使她的筋骨足够柔软。   眼看木小树就要到达那株悬挂着果子的植物,左重发狠起来终于把木架劈开了半米,追了上去。   木小树终于握住了果子,还来不及摘下就被赶上来的左重劈手夺过。   “我先拿到的!”   “我先摘下来的。”   两个人厮打成一团。   木小树瞅准空隙一脑门撞上左重的脸。左重嗷地松了手,捂住嘴在地上打滚。木小树如愿以偿地拿到了果子。   有血从左重的嘴里流出来。他一咳嗽,吐出一颗门牙来。   木小树一脑袋撞掉了左司令一颗门牙,自此一战成名。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章 秘密花园      闹钟叮铃铃地响了好几声。木小树腾地从床上蹦起来,迅速洗脸刷牙穿衣梳头,一切就绪时已6:50。K大附属高中7:10早读查人。   拉开卧室的门后,木小树整了整校服,放慢了脚步。她从容不迫地来到餐厅,礼貌得体地与长辈们一一打过招呼,温文尔雅地用过早餐,临出门前还不忘和大伯母道了个别。   走出木宅的视野后,木小树深吸了一口气,撒腿往前狂奔。琼榭的大门口早有人跨着单车等在那里。   “我说木小树,你现在知道时间来不及了?我看你从家里走出来的前50米不还挺镇定的嘛,简直慢得让人挠心。”左重不耐烦地瞪着木小树。   “少废话,你倒是快骑啊。”木小树火急火燎地跳上车后座。   左重哼了一声,长腿一蹬,车子箭一般向前疾驰:“你别指望我明天再当你的座驾。”   木小树不理他,她知道他虽然每次都那么说,可第二天依然会雷打不动出现在琼榭门口。这就是同舟共济六年的发小之情,打架打出来的交情。   到校门口的时候已经7:08,校门口值勤的人员要开始登记名字了。   左重把单车一横:“爬墙。”   “不行,会被老师逮着!”木小树不同意。   “你这又是什么毛病,不爬墙你就等着迟到挨训吧。”左重已经摩拳擦掌准备爬墙。   木小树抡起书包往校门冲,最后一秒躲过了值勤人员的魔爪。   但等她跑到教室,毋庸置疑迟到了。   教室里书声郎朗,万幸的是班主任老刘不在。   木小树溜进班级,在座位上坐定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木洛芬,你哪天能早一点起床吗?”同桌程弋阳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像你这样,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木小树迅速摇头晃脑地接话:“……躲得过一周,躲不过一个月,躲得过上学期,躲不过这个学期,学霸我知道你关心我,谢谢谢谢。”说罢拿出英语单词开始背。   程弋阳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木小树在班级里是个其貌不扬的存在,丢在角落里就找不到了。她学习很刻苦,但是数学成绩怎么也提不上来,虽然其他科的成绩还不错,但在人才济济的K大附高她的排名就显得不尽人意了。   程弋阳是个少年数学天才,是K大附高的一大传奇,给木小树做同桌虽是帮扶,但小树始终觉得这是杀鸡用牛刀。   早读课结束,第一节课很快开始。这是半期考后的第一堂课,英语老师一进教室就开始分发试卷。   “洛芬,借我瞅瞅你的试卷。”前座罗洋洋转过头来一把抽走木小树的英语试卷。   英语试卷上的分数让人惊艳。罗洋洋感叹:“啧啧,洛芬你是我们当中唯一能超越学霸英语分数的人,真给我们学渣长脸。”   木小树得瑟:“等下节课老刘发语文试卷的时候我不介意你再夸我一次。”   程弋阳面不改色地来了一句:“最后一节课发数学试卷的时候我不介意肩膀借你靠一靠。”   “程弋阳,还能不能愉快地玩耍啦?!”木小树柳眉倒竖。   程弋阳难得地勾了勾嘴角。   数学考卷发下来以后,木小树在桌上躺尸,思忖着该如何处理这张试卷。不能再像以往一样藏在床底了,上次杨嫂整理房间时从她床底下拖出一麻袋数学卷子,她吓得脸都绿了,连哄带骗才把杨嫂说服。   程弋阳拿起木小树的卷子,鲜红的58分。比上次进步了5分。   “木洛芬。”他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还活着。”她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这道题我不是上次和你讲解过吗?”他用笔圈出了倒三的一道大题。   “胡说,数字都不一样。”   “……方法,我说的是解题方法,数字肯定不一样。”   “数字都不一样,我怎么知道该用那种解题方法。”   “……”   不过短短一个上午,半期考所有的卷子都发下来了。程弋阳一张一张翻阅木小树的考卷。英语和语文,年段最高分;史地政,统统90分以上;理化生,统统60分以下,尤其化学,居然只有惨不忍睹的23分。   程弋阳沉吟了半晌:“木洛芬,其实你的成绩很好。”   木小树怨念的眼神飘了过来:“年段第一,我知道你不善言辞,但是往伤口上撒盐这不太道德吧。”   “我是认真的。”程弋阳说,“文理分科后你的优势就出来了。”   木小树眼里含了一泡泪:“文科生不用学数学吗?只要有数学在,我永世不得超生。分科以后咱俩肯定不在一个班,没有你,我的数学分数估计就只剩个位数了……”   “就算分了班我们还是同学,我还可以辅导你数学,别这么悲观。”   “同桌,我从来没发现原来你这么贴心。”   “本来就没指望你能发现。”   “哟呵,暴露了吧,狗嘴里吐不出屎。”   “……你语文谁教的。”   “老刘啊。”   “十分钟内不要和我说话。”   “哈哈哈哈……”   下午公告栏里贴出了期中考的名次表。   罗洋洋拉着木小树一起看榜。公告栏前围着一群学生,两人挤了好半天才挤进内围。   名次表上的第一位毫无悬念地挂着程弋阳的大名。罗洋洋这回考得不错,进了前一百名。木小树依然在两百名处徘徊。   木小树在自己名字的附近看到了左重的名字,蓦然觉得心里有了一丝安慰。   程弋阳也在看榜,不过他看的榜和木小树看的不一样。木小树这边的公告栏挤挤挨挨全是人,程弋阳那边冷冷清清只有他自己。   “嘿,看什么呢。”木小树走过去拍拍程弋阳的肩。   程弋阳说:“今年我们学校又没有人获奖。”   木小树看了看公告,上面的海报在介绍今某个世界性数学竞赛。   “我们学校以前就没人获过奖吧。”木小树看清那比赛的含金量后直咂舌。   “有。”程弋阳点了点头,“七年前,一位学长获过这个比赛的金奖。”   “哇,这么厉害。谁啊?”木小树一脸膜拜。   “一位叫祁缙谦的学长。他现在居住在英国,是一位着名建筑设计大师的关门弟子。”   “祁缙谦?”木小树无意识地念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她转头,看到程弋阳眼中的光芒,“你对他很了解?”   程弋阳笑了笑,坦坦荡荡地说:“他是我的目标。”   木小树顿时对这个只闻其名的学长肃然起敬。能让程弋阳认作追逐对象的人,该有多么优秀。   晚饭后,木小树在琼榭里散步。她每走两步警惕地四周环视两圈,兜里拽着的数学试卷像块烫手山芋。虽然她双亲已逝,然而木家几个长辈对她的要求同木洛琪等人一样高,如果让他们看到了卷子,她的安宁人生就到头了。   这卷子,床底不能藏,撕了留下碎屑是罪证,烧了有烟引人注意,到底该怎么处理才妥当?   这一晃荡便晃荡进了琼榭最荒无人烟的一带,连续几座宅子都没有住人的迹象,藤蔓攀过大门,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她挑了一座尚未被藤蔓堵死的荒宅,像泥鳅一样刺溜钻进了这宅子的庭院。   庭院并不像外面看起来那么荒芜,草木参差错落得颇有些落拓的美感。   木小树才不管这院子是凌乱美还是艺术美,直接找了一个角落,随手折了一根粗实的树枝开始刨坑。   刨了十来分钟,她看坑的深浅差不多了,于是掏出兜里的试卷一股脑塞进坑里。随后一把一把往坑里填泥土,填完泥土还拨拉了些花花草草在上面。直到看不出这里有被挖过的痕迹,她才满意地拍拍手上的泥,扬起笑容。   破卷子就该烂在泥土里,还能给四周的植物提供养分,物尽其用,甚好甚好。   解决了压在心上的一桩大事,木小树心情大好。她折了一根小枝当话筒,在寂静荒芜的院子里唱起了左重常常给她听的流行音乐。吼了几把嗓子后觉得不过瘾,于是又蹦又跳无师自通地凭着印象中流行歌王的舞步跳了起来。她从小有舞蹈底子,故此时虽跳得不标准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跳到最后,她摆了一个芭蕾舞的经典造型,像一只跳脱的小天鹅。   夕阳的最后一缕霞晖染得院子里的草木温暖和煦。   木小树就在这暖暖的余晖里兀自对着微风中摇摆的花草树丛谢幕:“谢谢观赏,谢谢观赏。”   最后,她不得不离开院子,回沉闷的木宅。不到一个小时,她便和这个院子结下了不解之缘,竟生出恋恋不舍的情愫来。   木小树离去后,院子再度恢复了沉寂。   吱呀的开锁声打破了宁静,一张轮椅从漆黑的屋里滑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年轻人,肤色苍白,薄唇微珉。他曲起瘦骨嶙峋的左手在轮椅的扶手扣了扣,马上有人在他身后恭敬道:“少爷。”   “去,把她刚才埋下去的东西挖出来我看看。”   “是。”   不一会儿,一张沾满泥土的纸送到了他的手中。   K大附属高中,高一学年下半学期数学期中测验,木洛,58分。   最后一个芬字因多次蹂/躏已模糊得分辨不清。   他抚摸着纸上最后一个看不清的字,冰冷狭长的眸子里破天荒漾出了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章 伦敦桥   “木洛芬,有人找!”   正趴在课桌上涂涂画画的木小树狐疑地往教室门口望去,依稀觑见一角橙红。   “叫你呢。”程弋阳捅捅她的胳膊肘。   她赶紧跳下凳子。   一到门口,木小树便看到艳光四射的木洛琪一身橙红长裙立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路过的同学无一例外偷偷回头观望这位突然出现的大美女,而木洛琪却毫无所觉,白皙的手不耐烦地拨了拨栗色的大波浪卷发。   “姐。”木小树叫了一声。   木洛琪的视线落在了木小树身上。她挑了挑眉:“你今天出门前没梳头?”   木小树揪了揪乱掉的马尾辫,赶紧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放学来K大找我,晚上出去吃。”木洛琪简单地说。   木小树无奈地望了望眼前的大小姐:“你又想去哪里玩?”   木洛琪恨铁不成钢:“不是我要玩,我要带着你玩,否则你这一辈子要闷死在木宅里了。”   “得令得令。”木小树投降。   木洛琪满意地点点头,蹬着高跟鞋扬长而去。   回到座位上的木小树立刻被罗洋洋几个女生围住:“洛芬,你姐姐好漂亮啊。”   “嗯。”从小到大夸洛琪美貌的话听到木小树耳朵长茧。   “而且还是K大出了名的才女。”这话不假,洛琪从来成绩好得让人嫉妒,虽然从没见她把时间花在学习上。   “洛芬,她有男朋友吗?”罗洋洋两眼放光。   木小树直冒冷汗:“你看上我姐了?”   忽然所有的女生一时间作鸟兽散。原来是刚刚离开座位的程弋阳回来了。   木小树笑得不怀好意:“你一来女生全走了,冰山不容小觑啊。”   程弋阳不理她,自顾翻出一本杂志看起来。   “唉也就只有我能忍受得了你这种半天说不了一句完整话的闷骚男。”   他头也不抬:“也只有我能忍受得了你这种半天叽叽喳喳个不停的长舌女。”   “哟,说话啦,好难得呀。”她眨眨眼。   指了指桌上的本子,他问:“你画的是什么?”   她大方地把本子推到他面前:“喏,我初恋。”   程弋阳闻言认真地低头看去,本子上画着许多姿态各异的芒果树,每棵树上都坐着同一个少年。木小树的绘画功底很好,树上的少年很传神,带着自信和沉稳的味道。只不过——“你的初恋没有脸吗?”   ——只不过每一个少年都没有脸。   木小树一把抢过本子:“我没敢下笔画好吧,谁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他变化了多少。”   程弋阳嗤了一声:“你该不会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吧?”   她噎住。还真不知道。   他扶了扶额:“你这个叫暗恋,不叫初恋。”   “你连初恋都没有竟然敢嘲笑我。”她咬牙切齿。   他瞥了她一眼:“谁说我没有初恋。”   这下她吃惊了:“你有?”随即哈哈大笑:“你初恋该不会是数学竞赛习题集吧。”   他的面色沉了下来。   她瞬间噤声:“对不起对不起,不该拿你的梦想开玩笑。”   有些人和事,开不得玩笑。   晚上放学,木小树逆着人流往K大新闻系走去。木洛琪的最后一节课是大课,在实验楼顶楼。   K大附高离K大只有十分钟的路程。乘电梯抵达顶楼后,木小树在大厅等木洛琪下课。   大厅四面都是落地玻璃,从这里可以俯瞰大半个N市。木小树趴在玻璃窗上看着脚下忙碌的世界。这座城市说大很大,说小也不过是眼皮下的这一亩三分地,琼榭在这方小小的土地里也不过芝麻大的一点点。一亩三分地外的世界又是什么样子的?   “这里的视野很好。”   低沉的声音在木小树耳畔响起。她转过头,看到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侧。他身材颀长,挺拔有力,仅仅站在那里就无形间自成一方气场。   他鼻梁挺直,眼窝深邃,极富立体的脸结合了东方的古典和西方的浪漫。她蓦地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微微的心悸促使她鬼使神差地看向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静如深潭,黑色的深潭。   不是那记忆中的湖蓝,她偷偷掩藏起心底的失望。   “是啊,以后我也要住视野好的房子,这样就能看得更远。”她勾了勾唇角。   他也笑了:“视野再好的房子也是不会动的,走出去才能看到更远的地方。”   “你走了多远呢?”她有些好奇。   “不远,不过是这里到伦敦的距离。”他说。   她眼里有羡慕的神色:“已经很远了。”   “不够,远远不够。”他看着她的眼睛,仿佛要望到她的灵魂深处,“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走得更远。”   背后有喧哗声敲碎了一室寂静。   “小树!”   木洛琪的声音。   “我要走了。”木小树懊恼时间怎么过得如此之快。她跑出几步后又转过身看着落地窗前的男人。   那男人目送着她的背影,没想到她还会回头,眼里一些复杂的情绪来不及收回。   她没有注意到,只冲着他由衷地说:“谢谢。”然后向等着她的橙衣女孩跑去,再也没有回头。   男人却因为那一句谢谢,再度怔了神。   “缙谦,久等了”着绯色衬衣的高个男人走到了他身边。   “你居然也拖堂。”祁缙谦笑看着顾重阳。   “不是我要拖,是大家太热情,问题一个接一个。”顾重阳略有些无奈,“这次回来待多久?”   “不确定。”祁缙谦答,一边跟着顾重阳往教师专用电梯走去。   顾重阳:“你戴隐形了?”   “唔。”   “怎么,嫌原本的眸色不好看?”   “不是,怕麻烦。”   顾重阳了然,祁缙谦无论走到哪里总能莫名招惹到各种各样的女人,他的眸色像细雨蒙蒙下的地中海,更是惹起多情相思的罪魁祸首。   “刚才看你和一个女孩子说话,是朋友?呵,从没见你身边有什么女性朋友。”   “是一个故人。不过,她应该不记得我了。”   木小树跟着木洛琪走在K大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大学生,这时候刚过饭点,一路上散步的情侣尤为多。   “姐,你有男朋友了吗?”木小树问。   木洛琪不屑地哼了一声:“姐姐我需要男人么?”   也是,木洛琪这般眼高于顶的美人怎么会看上凡人。   “咱这周不是已经出去打过牙祭了吗?怎么又出去?”木小树疑惑。   木洛琪走到校门口外的拐角僻静处停了下来,似乎在等人:“今晚家里那几个老古董要赴一场大宴,如果咱俩回去得早了,肯定要被抓去当三陪。”   三陪,陪笑,陪寒暄,陪攀比。大户人家子女的高端三陪。   一辆骚气的金红色兰博基尼停在了两人跟前。   驾驶座上是一个染着红发带着鼻钉的青年,他扬起手,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嗨,洛琪!”   木小树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木洛琪。后者从前者的眼眸里清楚地读出了对其眼光之糟糕的鄙视。   木洛琪毫不在意地跨上车后座,一边招呼木小树快上车一边对驾驶座上的红毛男说:“坤杰,你哪弄来的车,骚爆了。”   “您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呐?”坤杰一打方向盘,车子滑了出去。他看了看后座自顾看风景的木小树:“这位就是你小堂妹?你确定要带着一个穿着校服明显未成年的小朋友?”   “我带着自家妹妹碍着你什么事?少废话,专心开车。”木洛琪不耐烦。   木小树转过头看自家堂姐,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这回你要去哪里?”   木洛琪伸手把木小树乱糟糟的马尾解开,让她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再一把取掉她的黑框眼镜:“去你没去过的地方。”   木小树翻了个白眼:“什么地方还不准戴眼镜?”   “又不需要你瞪着眼睛看黑板,戴眼镜做什么。”木洛琪把木小树的校服外套脱了下来。外套下的小树穿着一件洗得泛白的圆领棉布衫,衬着黑发乌眼,倒有那么一股民国遗风的古典美。   “嗯,还凑合。”木洛琪终于满意地收手了。   木小树却被吓了一跳:“你该不会要我去卖身吧?”   前座的坤杰一直在听二人说话,此时忍不住大笑出声:“小姑娘你安心吧,要卖也是你堂姐卖。”   一个包包精准地砸到了坤杰的后脑勺,吓得坤杰嗷嗷大叫:“姑奶奶您行行好,我正开车呐!”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座酒吧前。   酒吧门楣上嵌着一个倾斜的酒杯和三片橄榄叶,环绕在中心的是暗紫色的三个字:伦敦桥。   木小树跟着木洛琪和坤杰走进酒吧。视线暗了八度,入目的是深蓝色的酒杯状吊灯。酒吧内部设计成桥的样子,桥上高低错落地布着圆形沙发,一圈一圈把喝酒的人隔开;桥下是宽大的舞池,微醺的人们在舞池里跟着布鲁斯蓝调轻轻摇晃。   据说这个酒吧的主人是一个老去的传奇。他是一个英国人,在美国生活了三十年,最后却在中国定居。   沿途不时有人和木洛琪打招呼,显然她是这里的常客。   木小树最后落座在靠里的一圈沙发里。同座的都是木洛琪的朋友,或文雅或豪放,或沉静或泼辣,但木小树看得出来这些人和木洛琪一样优秀,既能阳春白雪信手拈来,又能放下身段作下里巴人。   木洛琪给木小树倒了一杯橙汁,自己啜着一杯蓝色的鸡尾酒。   同座的人都对木小树很好奇。   “洛琪从来不带人来这里,没想到第一次带出来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小姑娘。”一个短发齐耳的女人笑着说。   木洛琪咯咯直笑:“别看她样子这么乖,其实骨子里是会抓人的猫。”   众人都善意地笑了。   木小树微微红了脸,听木洛琪挨个和她介绍在座几人。这些人性格各异,却都随和洒脱,相处起来令人愉快。木小树不知不觉间对他们心生好感。   不一会儿,几人三三两两都下了舞池,独留木小树一人在座位上。   圆桌上零落地摆放着几支鸡尾酒。精致的玻璃杯衬得杯里的酒液更加色泽迷人,蛊惑着木小树拿起了其中一杯。   蓝色的液体在敞口的杯沿晃荡,像夜里静静流淌的河。她舔了舔嘴唇,低头啜了一口杯里的蓝色液体。   涩涩的,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   她把杯子放回原位,若无其事地拿起自己的橙汁喝了一口,眼神不由自主地往桥下的舞池瞟。   显然没有人注意到她偷喝了酒。于是轻轻松了一口气。   舞池下的木洛琪等人自然看不到木小树的举动,然而她这一系列小动作全落入了邻桌一个慵懒男人的眼里。   却又是另一番风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章 弥尔顿达芙      单伯飞倚在环形沙发里,饶有兴致地看着左前方那个长发披肩的女孩。   她穿着老旧的白色棉布衫,身形略显单薄,巴掌大的瓜子脸上嵌着一对乌蒙蒙的大眼睛,望着人的时候就像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她拿酒杯的动作优雅而自然,就像水墨丹青里走出来的旧时女子,举手投足间流露出一股书卷气。   他初初下了判断,这是一个出自书本网却家道中落的大家闺秀。   他看到她眼珠一转,放下橙汁,小心翼翼地拿起桌上的一杯蓝色玛格丽特。她好奇地望着杯里的液体,继而飞快地喝了一小口。   酒的味道似乎并不让她满意。她一边蹙着眉头把酒放回原位,一边偷偷扫视了一眼四周,继而小小地松了一口气。半晌,复又拿起自己的橙汁,吸了一口,眉眼弯弯。   他忽然有半秒晃神,原来她并不是那沉闷的大家闺秀,而是娇憨婉转的邻家女孩。这样典雅与稚气相融合的气质引得人情不自禁想要了解得更深。   身边的女伴妖娆地环上他的脖子,名贵的香水味充斥着他的鼻翼。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把女人推开。   “二少?”女人疑惑地开口。   他揉了揉太阳穴,忽然很想知道那个女孩是什么味道。肯定不会是人工的香水味,应该是……是什么?于红粉中打滚多年的他第一次没了主意。   他从来知道哪些女人能招惹,哪些不能;哪些只能带在身边,哪些能带进婚姻坟墓。   直觉告诉他,左前方的女孩,不能招惹。   但是心跳得很快,不受控制。   他在心底爆了一句粗口。   控制不住,那就不要控制了。他拿起一瓶酒,朝左前方走去。   木小树趴在座位上欣赏桥下的木洛琪跳舞。木洛琪身材高挑,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望见。她的舞伴也很出色,带着她像一朵骄傲的牡丹盛开在舞池中。   忽然她的视野里出现了一瓶酒,她疑惑地抬头,便看见一个和木洛琪年纪相仿的年轻男人正冲自己笑。那人有着小麦色的皮肤,黑色的眼眸炯炯有神。他的眼角略向上挑,因此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风流。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他问。   木小树眨了眨眼,这就是传说中的搭讪么?   不让他坐显得她很小家子气,让他坐吧她又不大乐意。最终她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请坐。”   单伯飞不客气地落了座:“你是第一次喝酒?”   木小树耳根有些泛红,原来他看到了刚才的那一幕。于是她点点头:“是。”   “滋味如何?”他笑。   她答:“不太好。”   他了然:“你选错了人生中的第一杯酒。那种酒不适合你,你应该尝尝这一种。”说罢扬了扬手中的那瓶酒。   瓶身是完美的流线型,瓶内橙红色的液体晶莹而诱人。   “想不想尝一尝?”他的眼里有蛊惑的神采。   陌生人的酒,不该喝。但是该如何拒绝才得体呢?她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因此犯了难。   他捕捉到了她眼中的为难,于是耸了耸肩,把那瓶酒放在桌上:“这瓶酒送给你了。”   她有些慌乱:“这……怎么好意思。”   他一边欣赏她如受惊的小鹿般模样,一边站起身:“因为投缘,所以送给你。不要尝试拒绝,这会让男士觉得没面子。”   她无措地看着他。   他露出一个略带痞气的笑容:“如果下一次我们还能在这里遇到,请允许我邀请你喝一杯更有滋味的酒。”   他微微一欠身,像一个风度翩翩的骑士,谢幕而去。   木小树呆坐在座位上,心神不宁地瞪着桌上的那瓶酒。待会该怎么向木洛琪交待?   正想着,木洛琪一行人带着一阵微热的风回到了圆桌边。   “呼,真过瘾。”木洛琪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杏眼里流波转换,慵懒而迷人,“你们谁知道刚才和我跳舞的是谁?”   “怎么?木大小姐上心了?”有人调笑。   忽然坤杰大呼一声:“哟呵,这瓶酒是谁订的?”他手里握着的正是那瓶陌生男人留下的酒。   木小树的舌头瞬间打了结:“是一个陌生人留下来的。”   齐耳短发的女子轻轻笑了:“男人?”   木小树局促地点了一下头。   众人都笑起来。   有人拿过酒瓶看了看,咂舌:“Jesus!十七年限的Miltonduff。”   那女子对木洛琪说:“你妹妹的魅力很大呀,能送得出这瓶酒的男人很大方。”   木洛琪得意地哈哈大笑:“也不看是谁的妹妹。”   坤杰已经迫不及待地开启密封的酒瓶,把酒倒在空杯里递给木小树:“尝一尝,这第一杯酒肯定得是你的,你不喝我们都不会喝。”   木小树窘窘地接过酒杯,小心地啜了一口。没想到这酒清冽可口,一咽之下竟带着淡淡的香甜。   “这是……什么酒,很好喝呀。”她抬起头看大家,眼神亮晶晶。   齐耳短发的女子温和地答道:“是弥尔顿达芙,不辛辣,口感好,后劲小,适合第一次喝酒的女孩子。”   木小树微微愣了神。   弥尔顿达芙,香甜的蜂蜜。我的女孩,甜美而动人。   夜色微醺,头顶的酒盏吊灯幽蓝,木小树拍拍脸,好像有些醉了。   出酒吧的时候已夜幕深沉,木小树和木洛琪沿着安静的马路往前走。   晚风拂在脸上带来阵阵清凉,木洛琪脱了高跟鞋赤脚在地上行走。   木小树哈哈大笑:“你这个女疯子,要是被你的爱慕者看到了怎么办?”   木洛琪把长卷发往后拨,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拜倒在我石榴裙下的男人只会更爱现在的我。”   木小树笑得前俯后仰。   “小树,今天这些朋友你都认熟了吗?”木洛琪揉揉木小树的脑袋。   “认熟了,你妹妹我别的不行,记忆力一等一。”木小树扬起脑袋。   木洛琪说:“以后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我不在,你可以找他们。他们很可靠,值得信任。”   木小树有些小惊讶:“你要去哪里?独自飞中东支援新闻事业?”   木洛琪“呸”了一声:“我是说如果,况且我不可能一直在你身边,你多认识一些人总有好处。多一个人照应,我放心。”   木小树心中柔软成一片,嘴里却说:“我能遇到什么困难?数学考试不及格就顶天了。”   “你这死丫头在那群老狐狸面前乖得比绵羊还纯,哪一天被欺负了都不知道。”   “他们好歹也是长辈好吧。”   木洛琪戳了戳木小树的脑门,恨铁不成钢:“弱者会被牺牲掉你知不知道。”   木小树抱住木洛琪的胳膊蹭了蹭,甜甜地说:“知道啦。”   木洛琪摇摇头:“你除了会卖萌还会别的技能不?”虽嘴里说着狠话,却任木小树巴着她的胳膊。   “前面的姐妹花,可以移驾上车了没有?”响亮的喇叭声在她们身后响起。她们一回头就看到了支在车窗上半起身的坤杰。   回到木宅已过晚上十一点,木小树惊讶地发现前厅的灯还亮着。时不时传来一些嘈杂的人声,似乎有人在前厅争执。   木洛琪拉拉她的胳膊,警告道:“直接上楼,别进前厅自找麻烦。”   木小树点了点头,轻悄悄地跟在木洛琪身后,往楼上的卧室走去。   “今天也不知什么日子,几个外嫁的姑姑、姑妈都回来了。木宅聚集的人越多,越没好事。”木洛琪打开卧室的门,冲木小树摆了摆手,“晚安。”   “晚安。”木小树回道。   木宅前厅。   大伯母林素音,二伯母叶淑华坐在上首,另一边坐着木家嫁出去的女儿。   “肖家这次是什么意思?想要娶木家的女儿吗?”二姑姑木心蕊皱眉。   林素音看了看一屋子女眷:“老爷子的意思是当年指腹为婚的承诺不可以违背。”   “呵。”叶淑华掩唇笑,“肖家也是名门望族,把女儿嫁过去也不算委屈吧。”   木心蕊反驳:“二嫂,你没有女儿自然不用操心,谁不知道肖家做的什么生意,黑道上混的我们平白家世哪里敢高攀?况且那肖家那位……”   “心蕊。”大姑母木心怡呵斥了小妹一声。她不紧不慢道:“事已至此,我们也不能做那言而无信之人,木家小辈里总共有几个未嫁的女儿?”   在座的女人都噤了声。她们都心知肚明,符合条件的也就四个:长孙女木洛琪、幺孙女木洛芬、大外孙女戚叶子、二外孙女戴安妮。   木心怡沉吟了半晌:“肖家那位今年二十五岁,就年龄来看洛琪匹配一些。而且洛琪不是快要毕业了么?”   林素音捏了一把汗:“大姐,洛琪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那样的嫁过去只会闹得夫家不安生。依我看,叶子的性子好,人也漂亮……”   木心蕊尖声打断林素音:“轮漂亮,谁比洛琪还美?论性子,谁能比得上老幺的女儿木洛芬?明明要嫁的是木家的女儿,本来就不该从我们外戚里出。”   众人默了默。   叶淑华眼观鼻鼻观心地来了一句:“可洛芬只有十五岁呢。”   林素音急了,慌不择言:“相差十岁也不算多啊……”   “行了。”木心怡喝道,眼神凌厉地扫了一眼众妯娌,“你们不过欺老幺去得早,留下的孤女无人照应。今天我把话撂在这了,老幺不在了,他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   没有人再敢说话。林素音的脸色又红又绿难看到了极点。   “今天就到这里吧,再看看肖家什么意思。”木心怡疲惫地挥了挥手。   众人各怀心思,鱼贯走出了前厅。   这夜,木小树睡得很好。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险些被几个长辈一锤定音。   她的梦里弥漫着芒果的清香,还混杂着淡淡的弥尔顿达芙的甜味。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章 少年人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间期末将近,所有的高一生面临着文理分科的重要抉择。   罗洋洋天天唉声叹气选文还是选理的时候,木小树已经大笔一挥在文科一栏中打了一个勾。   “唉我讨厌化学但是喜欢生物,讨厌地理但是历史分数很高。上次期末考我的理综分数比文综高两分可是这次半期考我的文综比理综高五分……啊啊啊啊啊啊!”罗洋洋抽打着脑袋处于魔化状态。   罗洋洋的同桌是个老实巴交的大眼镜豆芽菜,惊恐地扶着桌子以防脆弱的桌板被震翻。   木小树掏了掏耳朵,继续趴在桌子上画画,头也不抬:“洋洋你别敲了,再敲脑袋你文综理综都学不了了。”   “洛芬,你怎么可以这么淡定?”罗洋洋泪眼汪汪状,“面对一辈子一次的文理分科好歹也应该表现得壮烈一点吧!”   “我也想啊……”木小树满脑门黑线,“可是上天不给我这个机会。”理综总分连一百分都不到的人有资格纠结么?   罗洋洋转头向程弋阳求助:“学霸,我需要你。”   木小树乐了:“可人家学霸不需要你。”   “边儿去。”罗洋洋拍开木小树的脑袋,一脸虔诚地望着正在研究数学几何证明的程弋阳,“学霸,快告诉我,我该选文还是选理?”   程弋阳从立体几何混杂平面几何中抬起了头。他说:“选理科吧。”   罗洋洋紧张地问:“为什么?”   程弋阳皱眉思考了一会:“那还是选文科吧。”   罗洋洋趴倒。   木小树不厚道地哈哈大笑:“你指望他还不如指望硬币。”说罢从兜里掏出一枚硬币递给罗洋洋:“正面理科,反面文科。”   罗洋洋面色复杂地接过硬币:“容我把这枚硬币带到佛堂里开个光……”   午休时间,教室里三三两两几个人趴在桌子上午睡。   木小树手里拽着根从食堂小卖部卖的冰棒,大剌剌地蹦回座位。程弋阳照例悠闲地看着杂志打发午休时光。   一颗咖啡味的奶糖精准地抛到了杂志上,正好挡住了程弋阳要看的字。   “午休时间,来一颗喔喔奶糖。”木小树嘻嘻哈哈地凑过来。   程弋阳从善如流地剥开糖纸,把奶糖含进嘴里。他觑了眼乐滋滋地舔着冰棒的木小树,皱眉:“午饭完吃冰棒对胃不好。”   “放心,我的胃铁打的。”木小树满不在乎,“这本杂志很好看吗?每天你除了做数学题就是看这个。”   程弋阳答:“还行。我在关注祁缙谦的报道,他前一段时间回国,不知道会在国内待多久。他已经顺利出师,应邀加盟英国维斯拉克建筑设计。”   木小树看了看那页杂志,杂志上附了一张祁缙谦的照片。拍摄者显然是趁祁缙谦没有注意的时候偷拍的。照片上只有祁缙谦模糊的侧脸,他身着灰色毛呢大风衣,站在伦敦街头的红皮公用电话亭旁边,正低头点燃一根烟。他的背后是川流不息的人群,独独他自成一道风景。   木小树觉得照片上的人有些眼熟,可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也想成为一名建筑设计师吗?”木小树问。   程弋阳点点头:“嗯。不过我现阶段的目标是入围IACT复赛。”   木小树想起了海报上介绍的那个世界性数学竞赛,不由唏嘘:“同桌……你这么励志我压力很大啊。”   程弋阳瞥了瞥半呆滞状态的木小树:“你什么时候肯按我的要求做数学错题集,我保证你的数学能上60分。”   “咳,今天天气不错哦,你中午在食堂看到洋洋了吗?她收到了一封情书!没有署名的情书诶好浪漫啊你说会是谁写的有没有可能是豆芽菜写的呢……”   “……”   下午三大节全是化学老师的独门大课。在这昏昏欲睡的午后,教室里躺倒了一大片阵亡的同胞。   当然不包括程弋阳。他听得极为认真,边听边记,时而凝眉思索。   木小树也看黑板,表情肃穆,眼神专注,还配合着老师的语调频频点头。她手里握着一只铅笔,时不时划下几笔,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她拿胳膊肘捅了捅程弋阳。在后者询问的目光中,她将自己的笔记本推到他面前。整个过程中她的视线依然胶在黑板上,求知的目光与老师进行着愉快的视线碰撞。   程弋阳蹙眉看着本子上铅笔画的化学老师小样,旁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图标“囧”。   木小树忽然嘴唇蠕动,激动地小声说:“抬头看老师。”   程弋阳抬头,正好看见化学老师两条蜡笔小新式的眉毛同时向下一瞥,嘴张成O形。这是这位老师引导学生发散思维时常见的表情,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特别,谁知此时一看,那表情竟和“囧”有着惊人的相似度。   “像不像?”木小树的嘴角快要咧到了耳朵根。   程弋阳满头黑线,可又不得不承认……确实很像。于是,学霸的面部表情有些扭曲:“木洛芬,你活该化学23分。”   木小树圆满地完成了对学霸的每日一调戏,正准备收拾收拾迎接二十分钟后的下课铃,忽然一个纸团噗地从窗外丢到了她的桌子上。   高一年段教室在一楼,她的位置正好靠窗。她一抬头就看到窗外白玉兰树下龇牙咧嘴冲她笑的左重。远远的体育课哨声响起,左重往操场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冲她打手势。   木小树按捺住心中的不淡定,腹诽左重这猴儿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打开纸团一看,标准的左重泥鳅体赫然入目:晚七点半,琼榭门口。   她想了想,明天周末,今晚可以出门玩一玩。这么想着,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被理科荼毒的大脑瞬间充满了愉悦的泡泡。   下课铃响,木小树飞快地抡起书包就跑,脚步轻快得赛过凌波微步。   罗洋洋惊讶地看着运动细胞瘫痪的木小树嗖地消失在教室门口,不由产生一种如梦如幻的错觉。她迷茫地转过头看着程弋阳:“咦,今天洛芬来上课了吗?”   程弋阳哼了一声没有答话。   木宅每晚准点6:30进晚餐。   木老爷子坚持除了公出在外和嫁作人妇的,其余家庭成员等都得回宅子里用晚餐,连上了大学的木洛琪和木泽松也不例外。   今天的晚餐桌上气氛有些古怪。木小树发现大伯母林素音没有出现,原本嫁出去的二姑姑和大姑母却在席。   晚饭过半,木老爷子开口关心了下大伯母的身体状况,然后转头对着木洛琪:“洛琪,大学课业重不重?”   木洛琪答:“还好,今年的专业课负担不如往年重,但着手准备答辩要废一些精力。”   木老点了点头:“年轻人就是要努力。”话锋一转,“洛琪在大学里谈朋友了没有?”   木小树一口青菜差点卡着喉咙,一丝不苟的爷爷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这个了。忽然旁边“铛”的一声,有人把调羹甩落到了地上。   定睛一看,原来是木泽松。一向中规中矩得如同第二个木老的木泽松居然也被这一句问话给雷到不轻,木小树觉得自己还不算太丢人。   木洛琪仿佛没有感受到席间的动静,淡淡地回答:“还没有。”   木老露出了然的样子:“没有合适的?”   “现在不大考虑这些,也没有时间考虑。”   “该考虑了……”   木老话还没说完,斜刺里有人插了一句:“爷爷,洛琪才二十岁,不着急。”   又是木泽松。   二伯母叶淑华赶紧打圆场:“爷爷这不是关心洛琪吗,你赶紧吃饭,晚上不是还有讲座?”   木泽松埋头吃饭。木老原本不郁的神色略略有些舒缓,开始询问起木小树和木泽柏的功课。   一顿饭吃得木小树心力交瘁,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哪里说漏嘴把理科的丢人成绩抖出来。   好不容易捱到晚餐结束,木小树回房间换下校服就恨不得往外跑。经过前厅时她的步伐格外小心,生怕一步没踩好被哪个磨人的长辈揪住。   待她赶到琼榭时,一拨人都到齐就等她了。   左重臭着一张脸:“木小树,全天下人再也没有比你更磨叽的了,看看现在几点了!”   “得了吧就迟到两分钟你嚷嚷个啥,去哪?赶紧的!”木小树一掌拍在左重背上。   明崇笑着摇摇头:“树儿,也就你能制得住重子。”   “拉倒吧,当年是谁把我欺负得那么惨呢?虫子把树咬出了那么多洞,我可消受不起。”木小树一边说着一边跨上左重的单车后座。   有人大笑:“当年是谁把左司令的门牙给磕下来的?”   木小树一脸无辜:“没办法,谁能想到司令的门牙那么不经磕?”   “木小树信不信我把你甩下车去!”左重哗地蹬车飞了出去。   “你敢?!”尾音消失在呼呼灌来的风里。   宽阔的马路上,一辆辆单车飞驰而过,夹杂着少年人的欢笑,恣意飞扬。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六章 盘山飞车   一列单车车队向着盘山公路方向而去。   盘山公路的东路段已停止通车,久而久之成了各方山地车赛车发烧友的圣地。   木小树一行人停在山脚。今晚他们很幸运,盘山公路上冷冷清清,没有其他人与他们瓜分赛道。   左重把木小树赶下车,兴奋地骑着他的山地车一边弹跳,一边单轮着地摆出各种花样。   后边的明崇喊道:“重子,老规矩?”   “好,不过加算团队总时数。”左重兴致勃勃。   木小树跳着举手:“我也要参加!”   左重嗤了一声:“你连车都没有,会骑吗?哪边凉快哪边待去。”   “不就两个轮子一个车把一个变速器么,航空母舰我照样开。”木小树不依。   明崇笑着拍了拍左重:“你就让她骑吧,树儿难得出来一次还得眼巴巴当观众?”   木小树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   “那谁借车?”左重警惕地抱住他的宝贝山地车,“我不借。”   明崇说:“我借。”   木小树开心地拉着明崇的胳膊又晃又跳,还不忘冲左重做鬼脸:“看看,看看,你个小气吧啦下次休想再拿我的英语作业抄!”   “稀罕!”   七辆车,八个人。六人参赛,三人一组,算团队总时数,最先到的人所在的团队时数减10秒。抽签决定每组成员。   左重紧张地看着签号:“保佑保佑,千万不要跟木小树一组。”   看到抽签结果,左重一声哀嚎,趴在车把上不动了。   第一组:马六、袁子、石头;第二组:左重、如花、木小树。   “你是猴子派来的灾星吗?”左重恶狠狠地瞪着木小树。   木小树笑得幸灾乐祸:“错!我是玛丽隔壁派来的左司令的克星。”   左重的脸瞬间绿了。   明崇一声令下,七辆山地车嗖地飞驰而出。   左重一马当先,骑在最首,紧跟着是袁子和石头。木小树落在最后,但也与整个队伍咬得很紧。   盘山公路三分之一路段处有一个怪坡,视觉上看是上坡实际却是下坡,如果控制不好速度极易导致翻车。   木小树在弯道处超越了马六,驶上怪坡。她迅速调整变速器,一手把环在脖子上的骑行头巾拉至鼻梁,盖住半张脸。风飒飒地从她耳廓边刮过,路灯下的怪坡呈现着诡异的上升弧度却带着她飞速向下行驶。她的灵魂燃烧得想要尖叫。   于是她真的脱口而出,同时超越了如花。   “左重,我要代表月亮消灭你!”   风远远地带来了前方左重的回答:“行啊,我等着呢,你赶紧追上来别给咱队拖后腿。”   石头偏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战况,大声叫道:“哎哟我得加把劲,要是被小树追上来了多没面子!”   木小树哈哈大笑:“那怎么办,你马上就要没面子了。”越过怪坡的最后一秒,她与石头并驾齐驱。   安静的盘山公路上少年人的欢笑怪叫此起彼伏,扑棱棱惊起了山上几只夜鸟。   马上就要跑完整个路段,远远地已经能看到明崇和小凯的身影。   木小树卯着一口气和石头争抢着第三的位置,奈何要么和他比并列要么他超出她几步。   突然,后方传来一阵阵喧哗和放肆的尖叫。伴随着劲爆的音乐,几辆跑车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山地车车队后。   一群飚车党。   最先发现这群人的马六撕声往前喊:“靠右!”   石头接令继续往前喊:“靠右!”   一列单车迅速向公路边靠去。并列行在石头外侧的木小树动作稍稍慢了一拍,竟被身后速度极快的跑车擦到车尾,连人带车摔倒在地,被惯性足足拖出了三米远。   “小树!”   离木小树最近的袁子赶紧跳下山地车,一边察看她的手脚,一边问:“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木小树被这一系列变化弄得有些懵。她呆呆地看着膝盖处蹭破的皮,后知后觉感到痛起来。但她仍然摇摇头:“没事没事,一点皮外伤。”   那群飙车党依然旁若无人地放着摇滚呼啸而前,根本不在意撞到了人。   左重火冒三丈地往跑车方向吼了几声,奈何都被音响声盖过。他径直下车操起一块大山石,抡圆胳膊往前扔。   他从小接受军人标准的训练,那石头就像一个硕大的铅球准确无误地砸到了那辆撞了木小树的跑车。   跑车车后盖立刻撞塌了一个坑。那车子在冲击下失去了平衡,歪七扭八地驶了几步终于停了下来,顺带截停了后面好几辆跑车。   鬼哭狼嚎的音乐终于停了。   染着一头花花绿绿头发的男人骂骂咧咧地从那辆跑车里下来,往木小树这边走来。同时下车的还有一个身材火爆的高挑美女。其他车上的人都探出脑袋,有人下了车往这里围过来看热闹。   “谁砸的?”孔雀男面色不善地朝木小树几人吼。   左重扔下山地车,瞪着眼走上前:“我砸的,怎么样?”   “你奶奶的吃饱撑的没有老子管教是不是?”孔雀男没想到左重的气势竟不比他低。   左重:“你个没老子管教的撞到人了就想跑?”   孔雀男看到坐在地上手脚都有刮伤的木小树以及她身边被刮烂的山地车,唾了一口痰:“我当什么事,你们自个儿骑着个破车挡着爷的路了。这就是个教训!”   石头气不过一拳要挥过去,被如花拦住。   “我没砸破你脑袋算你丫命大!”左重作势又拿起一块石头。   孔雀男嗤笑:“哟,你个奶娃娃还想打架?”一旁的男男女女都笑得不可自抑。   终点处的明崇和小凯发现不对劲,也跑了过来。他们一看到现场情况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和石头一起轻轻扶起木小树,明崇转头对左重说:“别冲动。袁子,你去打电话。”   那眼睛涂得像熊猫的烟熏女倚着孔雀男笑得花枝乱颤:“哟,皓哥,他们要报警呢。”   孔雀男笑得猥琐:“你们也别打电话了,爷打。”说罢掏出手机按下一个号码:“喂,常局吗?我是耗子,这里有人闹事呢……嗯……我车被人砸了,你来一下吧。”   “怎么样?这下可以了吧?”孔雀男笑得有恃无恐。   一辆蓝色的跑车安安静静地停在外围。   “二少,耗子是怎么回事啊?怎么拖了这么久?”容色艳丽的女人不满地抱怨。   单伯飞倚在座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他默默地看着车窗外浓重的夜色,仿佛没有听到女伴的问话。   有人扣了扣车窗。   单伯飞询问地看了看窗外的人。那人一头的汗:“二少,他们打起来了,您过来看看吧。”   摁掉手中的烟,他打开了车门。   左重一拳挥过去的时候孔雀男一点防备都没有。直到听见烟熏女的尖叫,他才发现自己流鼻血了。靠!鼻梁被这小子打断了。   孔雀男的脑袋空了两秒,随即使劲全身的力朝左重打去。左重轻轻一躲,那孔雀男摔了个狗啃屎。   左重鄙夷地看着地上的孔雀男:“你这龟孙子也敢出来混?”说罢转身要看木小树的伤。   孔雀男气急,随手摸起一块石头就要偷袭。   木小树把那男人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眼看那石头就要扎到左重的背,她忽然嘴一张,尖叫起来。   这一声尖叫混杂了声乐、民族乐等等各种技法,吼出了帕瓦罗蒂震破音乐厅壁灯的气势,吼尽了木小树这辈子最大的肺活量。   所有人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耳朵,那孔雀男吓得手中的石头什么时候掉到地上了都不知道。   木小树推开明崇和石头,一瘸一拐地走到呆愣的孔雀男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你丫脑子被驴踢过眼睛被拖拉机碾过的二流子也敢玩偷袭撒泡尿照照自己否则还真当自己火星来的都教授你妈妈没告诉过你撞了人要道歉吗你这么侮辱猪的智商你爸妈造吗下次开车前记得把眼睛带上感恩吧老娘今天没穿高跟鞋否则一脚爆掉你的脑袋!”   一米八的孔雀男被木小树拽得只剩下一米六。最后,木小树脑袋往后一仰,“砰”地一声往孔雀男的嘴撞去。   木小树后退了两步,满意地看着孔雀男捂着嘴慢慢蹲下来、吐出了两颗带血的门牙。   她偏了偏脑袋,笑得乖巧而无害:“好了,两清。”   单伯飞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了整幕闹剧。   他一时间有点错愕,眼前的女孩到底是不是那夜伦敦桥中甜美温婉的弥尔顿达芙?直到看见最后那一抹月明风清的笑,他才确定,真的是她。   这个女孩身上到底有多少面是他不知道的?   完全懵掉的孔雀男看到单伯飞后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低低地喊了一声:“二少。”   单伯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女孩随着这声漏风的“二少”转过头来看他,眼里露出些微惊讶。原来她记得他,他不由心情好了起来。   然而,她眼中重逢的惊讶迅速被一股物以类聚的厌恶代替。他忽然有些慌神。   木小树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那个送她酒的人,更没想到印象中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居然和这种货色混在一起。还“二少”?富二代纨绔子弟才叫这种土爆了的称呼。   明崇和左重过来扶住有点脱力的木小树时眼里都隐隐带着笑。   “树儿,英姿不减当年啊。”明崇在她耳边轻声说。   木小树顶着红红的脑门,得意地邀功:“这次我磕掉了他两颗。”   左重蹲下身解开她的绑腿,小心地挽起她的裤腿检查她的腿伤:“还好没伤到骨头。”   “坐我的车去医院吧。”单伯飞说,“医药费我出。”   左重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用。”   正说话间,警笛声由远而近。几辆警车停在了外围。   “怎么回事?”一个身穿制服的谢顶男人拨拉人群走了进来,“耗子你的车被谁砸了?”   孔雀男顿时挺直了腰杆:“就是他。”指了指左重。   “你为什么砸别人的车?”制服男问。   左重理都不理,拿自己的头巾给木小树简单包扎了一下小腿。   “喂,问你呢,干嘛好端端砸人的车?这是违法的你知不知道?”   “耗子撞了这个小姑娘,小姑娘的同伴砸车让他停车。”人群中的单伯飞淡淡道。   制服男看到单伯飞的刹那立刻堆了一脸笑:“哟,二少也在。放心,这里我会处理。”随后转头吩咐几个警员:“把这几个毛孩子带回局里。”   单伯飞皱了皱眉头,刚想说话,却瞥见远处又驶来了一队车。   那些车子静静地穿过夜色而来,没有警笛作陪却比那几辆警车更多了几分威仪和深藏不露的气势。   围观的人还在纳闷,单伯飞却一眼认出了那些车的来路。   是军车。   车上跳下几个身着军装的人,为首的和制服男说了几句,后者一脸苍白再也说不出话了。   为首那人走到那群孩子面前,把受伤的女孩抱上车。其余的男孩子自发地跳上了车。他们的山地车也早有人扛起放进了车后座。一系列动作简洁而迅速,就像黑夜里诡谲莫测的幽灵。   那几辆神秘的车子消失后,制服男苦着一张脸走了过来:“二少,耗子,劳烦你们跟我回局里一趟。”   孔雀男没反应过来,刚想开口却听制服男道:“你小子得罪谁不好,竟然一连串得罪了好几位爷。”   好半天孔雀男才缓过神来,原来那八个孩子,每一个的背景都不是他能碰的。   她的背景比他想的要复杂得多。他居然以为她只是出自书本网的弥尔顿达芙,现在看来,他太天真了。   单伯飞忽然很想抽烟。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七章 晚宴      随着天气一天一天转热,期末考马上就要来了。   因分班结果已确定,这次考试不会再同时计算文综和理综的分数。被文理综同时轰炸的同学们终于盼来了春天,轻松地准备迎接这场高中阶段最没有压力的一场考试。   当然,木小树一点也不轻松。因为无论文科理科,数学都要计入总分。   罗洋洋最后还是选择了理科,因此格外珍惜与木小树在一起的最后时光。然而,不领情的木小树却把最后的时间都奉献给了数学。   “洛芬,别看了,再看数学书也不会变出一朵花啊。”罗洋洋哀怨地揪着木小树的课本。   “再等等,一会就好,等我把第四章函数过一遍。”木小树一边看课本,一边把题型抄到本子上。她的本子密密麻麻,做满了各种记号。其中大部分都是程弋阳帮她勾出的重点题型和她时常做错的题型。   罗洋洋看着木小树厚厚的数学专用本,咂舌:“你明明不笨啊,怎么就这么几种题型纠结来纠结去就是不会做?”   “谢谢你对我智商的肯定。”木小树奋笔疾书的速度半点不减。   罗洋洋翻到程弋阳在本子上做的批注,不由羡慕道:“啧啧,学霸对你是真爱啊。”   “哦,洋洋你要不试着数学和我考一样的分吧,这样学霸对你也会有真爱了。”   “……算了,学霸的真爱我要不起。”   自从上次去盘山骑车后,木小树再也没看见左重他们。据说袁子被他家哥哥狠狠训了一顿,左重也被关了紧闭。几人挨训的理由居然是带女孩子出去玩却没有保护好人家,简直是男人的耻辱。为此,木小树觉得很是愧疚。   左重的爸爸和哥哥都很凶,木小树不敢贸然上门。于是她跑到了明崇家楼下。   明崇好笑地看着紧张的木小树:“这有什么好愧疚的,本来就是我们没考虑周到。”   “其实是我的错,如果我小心一点就好了。”明崇的话让木小树更不好意思了,“我还弄坏了你的山地车……”越说越心虚。   “不是你的错,是那群飚车的人没长眼。车子算什么,拿一打山地车给你摔都没问题。”   “那你们以后还会带着我玩吧?”木小树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出了重点。   明崇哈哈大笑:“树儿,没有你谁来负责欺负重子?”   木小树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历时三天的期末考终于结束了。   结束最后一科考试的木小树头脑有些晕乎乎,全身心放松结果导致又开始担忧第一天下午考的数学。她实在没有胆量和程弋阳对答案,于是一出考场连教室也没回就出校门了。   下午四点多的木宅一反平时的安静沉闷,居然有不少人声。木小树刚踏进玄关就看到了一身正式的木洛琪。   木洛琪难得一身红色及踝露背长裙,蹬着一双十一寸水晶高跟鞋。最令人崩坏下巴的是,平时不施粉黛的木大小姐居然化、妆、了。   木小树张大嘴无意识地开口:“姐,你这是要去……相亲吗?”   木洛琪的额角冒着小小的青筋:“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不要转移话题!是相亲吗相亲吗相亲吗……”   还没等到木洛琪的回答,木小树就被前厅里的二姑姑拽了进去。   “洛芬啊,快来换身衣服,过一会我们要参加一个晚宴。这里这么多条裙子随便挑。”木心蕊兴奋地拿起裙子就往木小树身上比划。   木小树眼神呆滞地环视了四周,震惊地发现两位表姐居然都在。她们都穿着各色正式的礼服,妆容齐整,衬得小树寡淡得像个乡野村妇。   “姑姑,这是什么晚宴啊?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子?”木小树忍不住问。   木心蕊答:“当然是正式的晚宴啦,你们都要漂漂亮亮地出场,不能给木家丢脸。”   木小树很想说穿成这样就不会给木家丢脸了么,可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况且晚宴上会有很多青年才俊,看着合适的就可以深入交往一下……”   所以说是变相的相亲宴么?木小树转头和木洛琪对视了一眼,后者郁卒的眼神给了她肯定的答复。   “姑……姑姑,您不觉得我年纪还小吗……”木小树企图挽回一点什么。   “不小不小,早做打算没有错。”木心蕊的心情格外好,自从知道外戚的女儿不用加入二十多年前指腹为婚的联姻以后,连带着看这两个木家直系孙女都顺眼了许多。   晚宴就在琼榭。   然而踏入那座大宅子的木小树有片刻晃神。她悄悄拉了拉木洛琪:“姐,这座黑房子不是早就没有人居住了么?”   木洛琪翻过来一个白眼:“你听谁说的?这宅子一直是肖家的,人家不过深居简出而已怎么就成没人住的了?”   木小树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吧嗒一声断掉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以凌乱美为主题的荒芜庭院她来过,不仅如此,她在这里又刨又挖,又唱又跳,还埋下了一份58分的数学试卷。   神啊,保佑她的恶行没有被其他人看见吧。一棵小树在风中凌乱了。   宅子内部极为宽敞,举行晚宴的前厅比木宅大了不止三倍。   与木宅中式的装潢不同,这里的一切均是十八世纪的欧式洛可可风格。繁复的螺旋纹壁纸间错落地包裹了整个大厅,头顶缀着长长的菱形水晶的金黄色复古吊灯晕染出黄昏的慵懒,身着华丽礼服的绅士名媛穿梭在覆着白色镂空花纹桌布的圆桌之间,酒杯轻轻碰下漾起涟漪的红酒在金黄的灯光下显出琥珀的色泽。   木小树穿了一条中规中矩的白色高腰裙,头发披散下来用浅蓝色的缎带代替头箍束住。她从进门起就坐在一个小天使雕塑的阴影里,手里拿着一盘糕点和一杯颜色看起来挺不错的饮料,听着耳边流水般的钢琴曲。   这个角落最不引人注意,但视角却最好。她清楚地看到木洛琪一改平时的女王风范,像一个标准内敛的大家闺秀一样和青年才俊谈笑风生;她看到二姑姑笑成了一朵花,正和一群中年贵妇不知介绍什么;她还看到她的两个表姐粉面含笑,周旋在一个身材颀长背影清俊的年轻男人身边。   那个年轻男人微微一侧头,木小树愣了愣,认出了他是那日在K大实验楼顶层大厅与她有过一面之缘的人。   今晚他穿着灰色的西装,低调地站在宴会最边缘。奈何糅杂着东西方特色的英挺容貌和独特的气质还是吸引了众多名媛或明或暗的视线。   这样的人也需要相亲?木小树觉得很神奇。但转念一想,连木洛琪这样的优质美女都被逼来了这里,他出现在这里也不算奇怪吧。于是,她看着他的目光有了一丝同情。   祁缙谦之所以答应赴宴主要是看在肖清让的面子。他们并不熟络,但早年有过几次交锋,虽然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回忆却催生了两人的惺惺相惜。   同意赴宴来并不意味着无条件容忍这里的一切。他微蹙着眉听耳边这两位淑女不停地聒噪,从红酒的品种聊到了地中海的天气。他很好奇,她们不口渴么?   良好的涵养让他没有打断她们略显激动的演说,他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太阳穴,侧过身子想找一个得体的借口告退。   这一转头便捕捉到了一抹同情的目光。   他愣了愣,继而看到了躲在石膏像旁边的白裙女孩。她接触到他的目光后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掩饰地喝了一口彩虹调酒,然后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方向。   是她。   嘴角不易察觉地一勾,他冲身边两位美人略一颔首:“失陪。”在她们惊讶的目光中朝那座天使石膏走去。   木小树再怎么掩饰,也无法假装忽视那抹越来越近的身影。   “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木小树抬头就看见那双带笑的黑色眸子。她挪了挪,给他让出一个位子。   她不知道怎么打招呼才不算失礼,话出口却失了几分矜持:“嗨,又见面了。”她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如果他不记得自己那该多丢人。   他笑了:“没有想到在这里遇见你,我以为他们会放过还在K大附高上学的小朋友。”   她惊讶极了,他怎么知道她在K大附高上学?可是脑神经却抓住了另一条重点:“你也来相亲?”话毕她差点一脑袋磕死,这句话太有歧义了,什么叫“也”,她是来打酱油的好吗。   “不不不,我的意思……我不是来相亲的。”   他看着她憋得通红的脸,嘴角又是一勾:“我也不是。”   “我来见一个人,谈一笔生意。”他说。   她瞪大了乌溜溜的眼睛:“你是商人?我还以为你是艺术家。”这样干净的气质怎么会是在钱堆里打滚的俗人呢?   他忍俊不禁:“你猜的没有错,我确实是一个艺术家。但同时,我也是一个商人。”   一个贴着商人标签的艺术家。   她很难接受这样的定义:“可是这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啊。”   “我寻找灵感和创意,把它们变成艺术,然后把这些艺术销售出去。这样一来,束之高阁的艺术就和普罗大众见面了。”他解释。   “那你的艺术是什么?”她好奇。   “石头,钢筋和水泥。”他说,“你也可以叫它‘建筑’。”   木小树发现,和这个年轻男人聊天是一件很舒服的事情。他像一个前辈,带着她打开不一样的视角。他又像与她平辈的朋友,语气舒缓,目光和煦。在他身边,她可以发表任何观点而没有压力,他不看轻她说的每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幼稚的言论。   他是天上的太阳,虽高高在上却从不吝啬给最卑微的小草以阳光。   这样一个谦逊而温雅的男人,很难不让人着迷。   木小树隐隐觉得遗憾,如果他有一双湖蓝色的眸子,那一切该多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德古拉   木小树觉得,如果能和那个年轻男人一直聊下去,这个晚宴也许就不那么无聊了。可惜一位中年绅士走了过来,把他带走了。   临走前他的眼里有几分懊恼,他对她说:“和你聊天很愉快,可惜我不得不走了。再会。”   等到他的背影完全消失在她眼前,她才想起自己忘了问他的名字。   真遗憾。她想。   优雅的钢琴曲不知何时换成了一曲欢快的小提琴。   木小树呆呆地看着华丽大厅内的觥筹交错、衣香鬓影,忽然觉得自己是游离在那个世界之外的尘埃,飘飘忽忽,最后落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她的视线越过一张张圆桌,掠过正在进行演奏的小方台,穿过被风卷起的垂地窗帘,望进了夜色深深的庭院。   瞥了瞥二姑姑并几位姐姐,发现没有一个人注意她,于是她拿着甜点盘,悄悄地从大厅退出,由侧阳台走到了庭院里。   宅子环绕的庭院很大,被高高的灌木景观分隔成了许多小方块庭院。看来那个埋卷子的荒芜院子应该是这些被分割出的小庭院之一。木小树穿过一个又一个草木环起来的拱门,发现这里就像一个幽静的小迷宫,每走过一道门便会看到不一样的景色。第一个方块庭院里种满了美人香,第二个庭院里摆着两株并蒂松,第三个庭院里居然有一个小小的湖,湖边有一个小小的秋千。   月色融融,湖水澄净,攀着野花的秋千安静地立在月光下。   木小树瞬间迷上了这里。   她欢快地跑到了湖前,坐在了秋千上。远远的,可以看到枝桠掩映中灯火通明的宅子,耳边依稀还能听到晚宴上的小提琴曲。她拿起一块甜点塞进嘴里,脚尖一下一下点着地。秋千就在这力道中时而扬起时而落下。   四周静谧得连夏虫都不忍打扰,直到一声轻轻的“噗”从秋千后传来。   木小树疑惑地转头看了看身后。什么也没有。   再往后就是高高的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灌木墙,灌木墙的另一边是另一个小庭院。   又一声噗通的闷响传来,就像麻袋从高处掉到了地上发出的声响。她彻底确定声音是从灌木墙隔开的另一个庭院传来的了。   那个院子里到底有什么呢?   好奇心促使她做出了这辈子最后悔的决定。   她从秋千上下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灌木墙旁,蹲下身扒开灌木丛,眯着眼往枝桠的缝隙里看向另一个庭院。   她看到了一个死人。   那个没有了呼吸的中年人像一个破麻袋一样瘫倒在灌木墙旁。他脑门上的血洞正冒着烟,他那双死前瞪得青筋暴起的眼直直对上木小树的眼睛。   她吓得几乎心脏骤停,条件反射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以防惊慌的尖叫从喉咙里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她不能喊。因为她看到那个庭院里除了这个死人以外,还有活人,而且不止一个。   凶手没有离开,依然悠闲地站在案发现场,似乎毫不在意会被人发现。   她看到几个黑衣男人恭敬地环绕着一张轮椅。轮椅上背对着她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黑色的礼服,背影极其瘦削,就像一只干枯的蝙蝠。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枪口还在冒烟。   握枪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衬着袖口那一圈金丝纹理,透着一股黑暗的贵族气息。   突然,那只手一转,枪口对准了轮椅脚边的一团东西。“噗”的一声过后,那团原本挣扎的东西不再动了。   旁边一个黑衣男人把那团被血染红的东西提了起来,丢到了一个布袋中。这一提一扔间她终于看清了那团东西是什么。   是一只被挖掉眼珠的哈士奇。   木小树感到胃里一阵翻腾,不久前咽下的甜食在食管里蠢蠢欲动。她浑身瑟瑟发抖,大脑一片空白。她想拨打报警电话,却发现自己没有手机。唯一的办法是回宅子找人,可是这群亡命之徒会给她时间跑到宅子里寻找救援么?   不管怎么样,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她不想被灭口。   一点一点慢慢地从灌木墙中退出,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身上的裙子早就被汗浸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   就在她以为可以顺利脱身时,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进了灌木墙,精准而野蛮地拽住了她的脖子,把她提出了灌木墙。   她就这样暴露在了一群暴徒面前。脸颊被灌木刮出了一道道浅浅的伤痕,麻麻地刺痛蔓延到了她的胳膊和小腿。然而最痛苦的要数她的脖子。巨大的压力束缚着她的脖子,她感觉整个嗓子挤成了一团。剧烈的痛感伴随着缺氧的恐惧令她不自觉地浑身痉挛。   “放开她。”   下一秒,她就被丢到了地上。她摸着失去知觉的脖子,颤抖着抬起头,那个下令放开她的人坐在轮椅上,正蹙眉看着她。   没想到刽子手的首领竟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的脸苍白瘦削,五官却很精致——眼线狭长,鼻梁挺秀,薄薄的唇色泽鲜艳,明明是极冷的气质却偏偏带着一股阴柔的媚态。他的鼻尖微微向内勾,平舔了几分戾气。   瘦得如同骨架的苍白美男子,裹在一身黑色的西式镶金边礼服中,浑身透着嗜血的煞气。   就像黑夜里的吸血鬼。   木小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与那个吸血鬼一样的年轻男子对视,她望进了他深褐色的眸子,却无法解读他眼中的复杂情绪。她只知道,她必死无疑了。   “少爷?”黑衣男人俯身请示。   年轻男子微微晃了晃神。忽然,他毫无预兆地拉起了木小树的胳膊:“你的手……”   “求求你,不要砍掉我的手……求求你,杀了我也可以但是不要砍掉我的手……”木小树瞬间崩溃了。眼泪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她苦苦哀求:“我保证不会把今天看到的说出去,放过我吧,求求你放过我……”   年轻男人的脸上有惊愕一闪而过,他松开了她的手,看着她在手获得自由后迅速缩起双手,整个人团成一团。   “你觉得,我会杀你?”他的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   她瑟瑟发抖地看着他,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了什么激起他的杀意。   他看着眼前像一只落水小狗一样的女孩,心里一片烦躁。无名的怒火在心底肆虐,他吼道:“不要这么看着我!”   她赶紧低下头,却在低头的刹那看到了他手里的枪,于是把自己缩成了更小的一团。   他把她的恐惧和憎恶尽收眼底,胸中那团邪火莫名地熄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她呆滞地看向他,不说话。   “告诉我你的名字,或者死。这两个你自己选。”他冷冷地补充了一句,“不要妄图欺骗我。”   “木洛芬。”她赶紧开口。   他眼中的暴戾减少了几分。半晌,他看着她:“好。现在你可以滚了。”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滚!”他狠狠地一拳锤在轮椅的扶手上。   她嗖地站起来,不给他任何反悔的机会,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庭院。   庭院里一片死寂。   他狠狠地把手枪砸在了地上,眼里弥漫着彻骨的恨意和不知所措的慌乱。   乱了,一切都乱了。他和她的第一次见面,不应该是这样子。   木小树发疯似的往外跑,直到看见宅子的灯光近在咫尺。然而她没有推门,门后那个歌舞升平的世界让她感到害怕。   她看到了那些黑衣男人中的一人从侧阳台走进了大厅。透过落地窗,她清晰地看着晚宴的侍者对那男人鞠了一躬,然后领他绕过大厅,往内室走去。   视线就此戛然而止。   她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身,飞快地向黑暗中跑去。她凭着记忆在琼榭里奔跑,掠过一户又一户宅子。她跑得精疲力尽,双腿发软,可是依然没命地往前跑。   终于,木宅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   也只有这个地方是她仅剩的避难所了。   木宅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她跑回卧室,反锁住卧室的门,机械地脱衣服,洗澡,换上睡衣,然后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她从枕头底下抽出一个画簿,画上是一棵芒果树,树上坐着一个沉静的少年。   牢牢把画簿抱在怀中,她像以往遇到不顺心的事时那般默念着:“一切都会好的,给我一点力量,给我一点力量……”   给我一点力量,一点就好。一切都会好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夏日的尾巴   晚宴后,木小树病了。从来不生病的人一旦病起来必然来势汹汹、伤筋动骨。   她一直在发烧,本来温度好不容易降下来了却总在夜里又升了上去,如此反反复复。一天中她清醒的时间很短,大部分时间她都被困在黑色的梦境中。   梦里永远是黑夜,庭院深深,树影幢幢,中世纪的古堡,身着黑衣的吸血鬼一口咬上她的动脉,她的身侧是成堆血尽而亡的尸体。   她想挣扎出吸血鬼的桎梏,却不料那个狂躁的怪物一掌劈断了她的手。   她猛地惊醒过来,一头一脸的汗。   清醒的时候她会盯着天花板发呆,窗外婆娑的树叶在天花板上打下了它们的影子。影子混合着光斑在天花板上一跳一跳,那节奏就像沙漏,一点一点流走了时间。   大伯母和二伯母来看过她两次,二姑姑也来过一次。木泽柏常常下完补习班就来她的卧室陪她说话。他还没有长开,一副白白净净的样子就像温顺的小绵羊。他的声音也像外表一样绵软,每次说话总要在开头加上“二姐姐”。她躺在床上,听着耳边“二姐姐我今天怎么怎么样”“二姐姐那个谁怎么怎么样”,忽然觉得就这样躺一辈子也不是什么坏事。   来得最频繁的是木洛琪。她的声音叽叽喳喳,像机关枪连珠炮。   “木小树,你这是要扮演林妹妹还是怎样,怎么病成这幅鬼样子?”   “那天晚宴你跑到哪里去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二姑姑带着叶子和安妮先回去了,要不是二姑姑打电话来说你已经到家了我还不得急死。”   “你个死丫头能不能不要随便乱跑,肖家在黑白两道上混,你在人家的地盘上乱来不怕被抓起来?!”   “话说那天晚上你有没有遇到看对眼的帅哥?诶真不该问你这个问题,整个宴上的未婚雄性对上你的年龄就都是老男人了真不知道二姑姑怎么想的她还以为是带个雏去卖身么……”   “姐姐我遇到了一打帅哥!当然,我一个也没看上,但是他们通通拜倒在了你姐姐我的石榴裙下。”   “你这副被大粪噎到的表情是怎么回事?不服气?不服气赶紧把病养好,然后再来跟我比魅力。不过就算你在全盛时期,也肯定还是我赢啦……”   昏昏沉沉中,木小树把床头木洛琪的脸推到一边,用低哑的声音嫌弃道:“吵死了。”   木洛琪听到她的声音,一骨碌坐起来:“清醒了?”一把拿过桌上的粥,舀起一勺试了试温度然后递到她嘴边:“吃一点,杨嫂熬的青菜粥哦,可香了。”   木小树慢慢咽下嘴里的粥。清淡香甜的粥温度正好,暖暖地从胃里一直蔓延到了心里。   “小树你很难受吗?是不是鼻子还塞着?这年头庸医怎么这么多?”木洛琪看着木小树红着鼻头用力吸了吸的可怜小模样,心里把所有的医生骂了个遍。   “没事,好多了。”木小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明明很难受的样子,这里又没有其他人,你这一副弱受的样子装给谁看啊……”   “……”   真的没事。只是忽然发现,原来也有人会在她消失后坚持不懈地寻找她。这个认知让她有些震颤和感动。那个恐怖的深深庭院,似乎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这一病就是一个多月。木小树可以下床的时候,已经到了夏季的尾巴。这场大病让原本清瘦的她更是单薄得如同一张随时可能被风吹走的纸片。   这天早上,她背着画板出了门。她只纯粹地想离开木宅,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于是漫无目的地走在琼榭的小道上。   琼榭的一部分已经被她丢入了黑名单,这一辈子也不想触碰了。她索性走出琼榭,往南部的小山走去。   南部山区的海拔不高,有一处小山坡景色独好,安静祥和,是她最喜欢的去处。   气喘吁吁地爬到小山坡,木小树背着画板就往记忆中那棵榕树走去。谁知刚抵达榕树便看到树下支着一个画架,看样子已经有人抢占了她的黄金地盘。   画架脚边散落着几本速写本,一个钢制笔盒,以及几把来不及收回的碳素笔。画架主人应该只是暂时离开。   她好奇地凑到画架上看了看,只见画架上夹着一张素描纸,纸上用钢笔勾勒着一栋建筑。画者的画工极好,线条流畅,用笔简洁,整个建筑在二次元的稿纸上就已显露出恢宏的气势来。   画稿的右下角写着一个“祁”,笔锋潇洒而清俊。原来画作者姓祁啊,她想。   画上的线条实在是太漂亮了,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看得太专注,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在靠近。   那人安静地站在她身后,耐心地看她对画稿动手动脚。   “好漂亮哦……”她情不自禁喃喃。   “谢谢。”   干净而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惊得她猛地一抬头。这一抬头间,她看到了那唇角带笑的年轻男子。他穿着一身休闲T恤,一条运动裤,衬得整个人越发年轻而有活力。一顶宽檐大草帽扣在他的脑袋上,阻挡了太阳的荼毒,亦将他如雕塑般俊挺的面部轮廓笼在了一片沉静的阴影中。   “嗨,好巧啊。”她脸上是不加掩饰的惊喜,没有想到自那个晚宴后他们还能再重逢。   他笑了:“是很巧,没想到摆一幅画在这里,还能钓到一个小美人。”   她瞪大眼睛,惊讶得忘了脸红。这个云淡风轻的人居然也会调侃?谁过来捏她一下告诉她这不是做梦。   “这就是你的艺术吗?好棒啊!”她的眼睛亮晶晶。   他把草帽摘下来,走到她身旁:“对,只不过还是个半成品。”   “你来这里写生吗?”她问。   他点点头,整理脚边散落的画稿。她凑过来,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稿子,每一张都是不同风格的建筑,每一张都令她惊艳。   她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写生呢?这里没有建筑啊。”只有满山坡的花花草草。   “写生并不一定要对着建筑。对着建筑一笔一划照搬,那叫临摹。我来这里找灵感,一株草,一朵花,一片叶子,都是启发。”他指了指画架上的画稿,问她,“你觉得这个建筑的灵感取自哪里?”   她再次看向画中的建筑。那建筑流露着古典的中国风,正中的主楼高而庞大,挺直的楼身延伸出一片状似羽翼的穹顶,斜斜地覆住两侧的子楼。   她凝眉思索,望着这片祥和安宁的小山坡。不是花,花太柔弱,撑不出这种有如庇护的安宁感;也不是草,草太单薄,无法矗立出那建筑的气势;亦不是远山,远山太飘渺,而这建筑给人的感觉切实可触。那建筑给人安宁、朴实而又宏伟的感觉,就像……就像……一个安稳的巢。   巢?!思及此处,她猛地抬头。头顶是如云般浓密的枝叶,枝叶间有长长的榕须垂下,整棵榕树就像洪荒岁月里亘古不变的守护者,把脚下的生灵纳入它的怀抱。   “是树!灵感来自这课榕树对不对?”她激动地看着他。   他勾起嘴角,眼里有赞赏的光芒:“是的,你的观察很敏锐。”   她得意起来:“那是,我从小还没学会拿筷子就已经会拿画笔了。天天被被要求观察一群花花草草石头蚂蚁,然后把感觉画下来。”   “你的启蒙老师一定是一位出色的画家。”他由衷地说。   她用力地点头:“他是全宇宙最厉害的画家,没有之一。”过了一会,她终于忍不住嘻嘻哈哈地笑开了:“他就是我外公。”   他无奈地看着她,却被她的快乐感染,也忍不住笑了。   “你既然能从大自然找到建筑设计的灵感,那能不能从人的身上找到灵感呢?”她有些好奇地问。   他被她的问题问得呆怔了几秒,思索了半晌后答道:“虽然从没有尝试过从人的身上找建筑的影子,但这是一个很不错的思路。”   “真的吗?”她兴奋地说,“那以我为模版,会是怎样的建筑呢?”   他摸了摸下巴:“那要画一画才知道。”他指了指前方的草地:“你站过去,我来画。”   她听话地跑到了阳光底下,一动不动地当起了模特。   他看了一会儿,蓦地走到她身前,把他的大草帽扣到了她的头上:“戴着,防晒。”   他回到了画架旁,拿起了钢笔。她赶紧摆了个自认为最好看的姿势。   “你不必这么拘谨,随便干些什么都可以。我只是在找感觉,不是在拍照。”他远远地喊过来。   她立刻得令,绕着小山坡跑了一小圈,然后回到原地,压着帽檐又蹦又跳,末了冲他喊道:“这就是我,你还满意吗?”   他安静地站在榕树的阴影里没有答话,只挥笔在画纸上勾勒起线条。   眼前的女孩蹦蹦跳跳了一阵似乎累了,拿起画板支在膝盖间开始画画。她很瘦,小小的一团几乎都缩到了大草帽的阴影里。她画画的时候很专注,似乎已经忘了他的存在。她下笔的姿势自然而优雅,明明只是用铅笔在写生,却仿佛手里握着的是毛笔,笔下的是意蕴飞扬的水墨丹青。   她在画她眼中的世界,她与她的世界却入了他的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章 新友   夏日的尾巴一点一点溜走,暑假就要结束了。   木小树的整个暑假一半贡献给了那场来势汹汹的大病,另一半消磨在了南部山区的小山坡上。   每一次到南部山区,她都能碰到来找灵感的祁缙谦。两个人的相处安宁而默契,有时候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天南海北无所不侃;有时候她坐不住起来闹腾,他则在一旁好脾气地边笑边摇头;有时候她直接睡倒在榕树下,醒来时身上盖着他的衬衫,脸上扣着他的大草帽。   大部分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说话,一个坐着拿铅笔涂鸦,一个站着在画架前勾勒线条,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   她想看他以她为灵感设计的建筑,可总是被他巧妙地推辞过去。久而久之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形象太失败,设计出来的建筑对不起人民大众。   他难得地大笑起来:“要对自己有信心。就是因为你的形象太成功,我才不敢草草收尾。等我把它完成,一定给你看。”   然而直到暑假最后一天,她也没有等来他的大作。   晚饭后,几个女眷在前厅唠嗑。因假期即将结束,二姑姑和两个表姐也准备离开N市,于是这场话家常便成了临别欢送前的最后一次合家聚会。   二姑姑的心思一直都没有从那场晚宴中移开,她亮眼放光地说:“哎呀那天晚上果然来了不少青年才俊呢,洛琪有没有看对眼的?”   木洛琪不动声色地揉了揉太阳穴,笑得明媚而得体:“那些青年才俊哪里看得上我,倒是叶子和安妮得了许多精英的青睐呢。”   木小树的半边牙都酸掉了。呵呵,你就装吧。   然而木洛琪的一番话在木心蕊听来极为受用:“是呢,那位祁家的独子看上了叶子,整个晚上都在和她聊天呢。据说祁先生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建筑设计师,在英国工作呢。”   瞬间,戚叶子红了脸,戴安妮青了脸。   木小树无语地抚额,姑姑诶你弄错主语和宾语了,是两位表姐缠着祁先生,最后逼得他不胜其烦跑到无人问津的角落和她这一只小虾米聊了半晚上的天。   林素音呷了一口茶:“祁家不是阖家移民到加拿大了么?祁先生既然在英国工作,只怕待在国内的时间不会多。”   木心蕊不高兴了:“叶子嫁过去,他自然在国内的时间就多起来了。”   木小树和木洛琪对视了一眼,然后同时低头喝茶,以掩盖脑门上簌簌下落的黑线。   叶淑华捂嘴笑了起来:“小妹,祁先生还没同意娶叶子呢,你这发的哪门子火?”她转头问戚叶子:“叶子,你和祁先生相处得怎么样了?”   被点到名的戚叶子支支吾吾起来:“这几天并没有看见他……”   木心蕊说:“二嫂,祁先生什么人物,自然深居简出,不是那么好见的。”   木小树的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南部山坡上祁缙谦戴着大草帽,一身休闲装的样子。他实在不像是深居简出的人啊……   这个妇女座谈会实在太过无聊,木小树和木洛琪双双找了个借口退席了。   夜还漫长。   新学期拉开了帷幕。木小树回到了久别两个月的校园。   新的班级,新的同学,没有罗洋洋的聒噪,没有程弋阳的白眼,木小树觉得人生好寂寞。   高二文理分科的第一节数学课,木小树的名字就被全班同学牢牢记住了。   教高二(10)的数学老师是个刚毕业出来没几年的年轻人,但由于他出色的数学教研能力被破格提升到高二年级任教并兼任高二(10)的班主任。他姓韩,喜欢学生们称他老韩。   老韩人长得文文弱弱,实则是一只笑面虎。他教会了木小树什么叫做人不可貌相。   第一节数学课,木小树照例像以往一样趴在桌面上对着本子涂涂画画,忽然前座的男生转过头来和她打招呼。   “嘿,我叫陈祖平,你叫什么名字?”   木小树抬头,小声地回答:“我叫木洛芬,但是亲近的人都叫我木小树。”   陈祖平看到了木小树的画,惊叹道:“你画画得真好,这画的是谁啊?”   木小树还来不及回答,就听到讲台上的老韩冲他们这边喊:“那边两位同学,你们在聊什么呢?”   木小树和陈祖平赶紧噤声。   “看你俩笑得那么开心,站起来跟我们分享一下吧。”老韩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木小树和陈祖平只好在大家好奇的目光中站了起来。   老韩吩咐:“你们刚才在底下说什么,大点声说给班上其他同学听听。”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低下头装死。   “哦?不想说吗,那我考虑一下是不是要你们把课本抄十遍。”老韩的声音里有危险的味道。   木小树还想继续装死,不料前面的的陈祖平开口了。他对着教室的空气大喊:“嘿,我叫陈祖平,你叫什么名字?”   一片哄堂大笑。老韩依然笑得温和:“第一节课就开始勾搭女生了,不错不错,有前途。”   大家又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用期待的目光瞥着木小树。   木小树认命地大声说:“我叫木洛芬,但是亲近的人都叫我木小树。”   陈祖平:“你画画得真好,这画的是谁啊?”   一群人竖着耳朵等木小树的回答,连老韩都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木小树的头顶有一群乌鸦飞过,她该答什么?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下说这画的是她初恋吧。于是她恶向胆边生,对着陈祖平的后脑勺喊:“画的是韩老师呢,你看帅不帅?”   教室的屋顶差点被同学们的笑浪掀翻。   陈祖平的反应很快:“哇,帅爆了,宇宙无敌霹雳帅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老鼠见了会打洞。”   同学们已经笑疯了。   陈祖平又不怕死地补了一句:“但是跟我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   怪叫声中,老韩微笑着拍了拍桌子:“那么,帅气的陈祖平同学以及未来的画家木小树同学,明天上课前把课本抄十遍送到我的办公桌来吧。”   一道闪电劈过木小树的脑袋,这老师太阴险了,不是说了就不用抄书的吗?   “哦,还有,木小树同学,你再多交一幅我的画像吧。”老韩说,“记得要把我画得比陈祖平同学帅。”   木小树在一浪高过一浪的笑声中蔫菜了。   “好了,大家放松过了,现在继续开始上课。”老韩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起来。   木小树默默垂泪,其实她就是一调节课堂沉闷气氛的炮灰么……   很快,木小树便和周边的同学混熟了。她的新同桌是一个美丽的女生,全身散发着一股高贵冷艳的气息,与她的名字高泠有着无与伦比的契合感。她的前座是一对性格迥异的基友,左边那只是木讷寡言的忠犬泰和,右边那只就是风骚脱线的霸王花陈祖平。加上她这一棵吊丝小树,完满地组成了无厘头四人组。   木小树觉得自己终于不用再受程弋阳自带学霸光环的压迫,即将迎来新生时,月考的车轮轰隆隆滚过,碾碎了她的一颗琉璃心。   她身边的这三位居然都是典型的深藏不露。比如她旁边的高岭之花在第一次月考拿下了班级第一,还有那只说话永远不超过十个字的泰和是一个地理狂人,就连整天把美女漫当命根子的陈祖平也能把一摞数学卷子唰唰唰全部做出140分以上。   木小树觉得现实好残酷,自己好捉鸡。   月考分数出来后,木小树被老韩叫到了办公室。   木小树看着老韩/正对着她的成绩表皱眉深思,不由得心里惴惴。   半晌,老韩抬头看着她,眼里有一抹说不出的情绪:“小树啊,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所以数学才考这么一点点?”   木小树的成绩表里语文英语文综的分数都很漂亮,唯独数学,60分。   面对老韩的质问,木小树险些潸然泪下。天知道她是有多努力才考到了60分,她花在数学上的时间是其他科目的总和好么。   她哀怨地看着老韩:“老师,这次月考的数学分数是我进入高中以来拿的最高分。”   老韩:“……”   低落的情绪一直延续到了放学,连左重插科打诨也激不起她的斗志。   左重一边单脚划着单车一边看着路边一脸生无可恋表情的木小树,不满地嚷嚷:“不就是一次月考么?你数学再差能有我差?老子数学150分的总分才考了72分你摆这一张臭脸干嘛呢?”   木小树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她悠悠地转头看了眼左重:“你怎么不去死一死?”   好半天左重才反应过来:“难道……你数学分数比我还低?”   木小树黑着一张脸没反应。   左重激动得仰天长啸:“啊哈哈哈哈老子的分数居然比你高啊哈哈哈!”   “滚!”   回到木宅的木小树被院子里的杨伯叫住。   “洛芬,等一等,这里有你的快递。”杨伯丢下修剪花草的剪子,颤悠悠地往她这边跑来。   木小树狐疑地接过快递,实在想不出来谁会给她寄快递。   快递的盒子上写着:木洛芬亲启。邮戳显示的是英国。她晃了晃盒子,里面有个硬梆梆的东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作响。   她索性坐在草坪上拆开了快递。盒子里是一个用牛皮纸包得整整齐齐的四方形的木板。她撕开牛皮纸,只见那木板居然是一副装裱好的画,画上是上了色的建筑。简单的淡青色将原本纤细古典的建筑晕出了欢快的气息,像雨过初霁的青草,像微风中的一片嫩叶,像东风初起时山坡上的一棵小树。   盒子里还有一张小贺卡,纸片上有几行清俊的钢笔字:   祝 木小树十六岁生日快乐。   Jim. Qi   天呐,她竟然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她激动地捧着画,心里像有一千只小鸟在扑棱着翅膀,幸福得马上要飞起来。   他知道她叫木洛芬,他知道她叫木小树;他知道她在哪里念书,他知道她住在哪里。   他还知道她的生日。   可是,她只知道他姓祁,是一个贴着商人标签的建筑艺术家,是一个迷人的绅士和大男孩,此刻远在世界的另一端。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一章 女勇士   十月,K大附高迎来了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每年运动会,文科班这个以女生为多数成员的群体总是很伤脑筋。这个苦恼在高二(10)体现得尤为明显。在这个男生仅占女生人数四分之一的班级,注定有很多项目没有人报名,也注定有许多妹子要被当作汉子来使。   像泰和这样看起来孔武有力的沉默汉子无疑是被拉走作替死鬼的最佳人选。   班长一下课就窜到泰和这桌来:“泰和同学,过来填一张表。”   木讷的泰和茫然地抬起头看了一眼热情的班长,嘴里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啊?”   班长把比塞进泰和手里:“来来来,把这个勾一勾。”   泰和听话地“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就在“男子5000米”一栏打了个勾。   班长看到泰和如此可人的模样,不由心花怒放:“这个,这个,还有这个,也一起勾上吧。”   泰和:“哦。”   班长捧着报名表乐颠颠地走了。   在一旁观看泰和失足全程的陈祖平啧啧称奇:“同桌,你这么好骗以后在这个复杂的社会怎么存活哦?”   木小树白了陈祖平一眼:“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泰和小朋友被骗,太不够意思了。”   “你懂个啥?我这是在锻炼泰小和拒绝人的魄力,要让他尽早知道傻傻地答应一切最终是会受伤的。”陈祖平义正词严,“与其让他在社会上饱受欺凌,不如就让他在这里吃一吃苦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同桌你说对不对?”   泰和赞同地点了点头。   木小树默默地垂下脑袋,决定以后再也不管人家好基友的闺房之乐了。   “不止我。”泰和缓缓地说,“我勾了,很多。”   “啥?”陈祖平没听明白。   “我把你的,也勾了。”   陈祖平傻了一样待在原地不动了,他正在努力消化泰和的每一个词。   木小树忽地又来了精神:“诶?你把霸王花要参加的项目也勾上了?哇哈哈哈你帮他勾了啥快说快说。”   泰和认真地思考了一瞬,然后答道:“我勾了,标枪,铅球。”   “啊哈哈哈哈,花儿你有铅球重么你?是你丢铅球还是铅球丢你?”木小树笑得手舞足蹈。   陈祖平彻底黑了脸:“泰小和,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民主?你这种替同桌做决定的行为叫做独/裁,是被世界和平唾弃的你懂不懂懂不懂懂不懂……”   “啪”地一本书砸到了陈祖平的脑门上,止住了他的尖叫。   高泠瞥了他一眼:“吵死了。”   陈祖平捂着脑袋欲哭无泪:“高美人,我的心都被你敲碎了!”   高泠冷冷地抬起头,陈祖平赶紧噤声。   不一会儿,班长又晃到了这一带。一堆小纸团在他的手中滚来滚去。   “每个女生都得抽一张。”他笑眯眯地看着木小树和高泠。   木小树警惕地看着他:“抽这个干嘛?”   “你先抽,抽完再告诉你。”   木小树惊恐地看着那堆小纸团:“可不可不抽?”   “哦,不抽的人,老韩说找他喝茶。”   “快拿来快拿来,我最喜欢抽小纸团了呵呵呵呵……”木小树随手往纸团里揪了一张。   班长展开纸团一看,立刻笑成了一朵花:“恭喜木小树同学,咱们班的女子3000米就靠你了。”   木小树眼前一黑:“班……班长,你一定是弄错了,把纸条拿来我看看……”   她的指头还没触到班长的衣角,班长就像一阵风,轻轻地飘走了,挥一挥校服的衣摆,不带走一片云彩。   陈祖平毫不顾忌地咧开大嘴:“啊哈哈哈,现世报怎么来得这么快……”   “啪”这次砸到陈祖平脑袋上的是一本英文辞典。   “高美人我错了……”   放学回到木宅的木小树蹬蹬蹬跑上楼,从卧室的抽屉里抽出一本信纸,翻开来就往上写。写今天倒霉地被抽到跑3000米,写今天又被老韩请去办公室喝茶了因为数学单元考考得太差……   自从收到祁先生寄来的礼物,木小树就养成了每天写信的习惯。她把生活中的各种琐事都写了下来,比如南部小山坡的桂花开了、最亲的亲人木洛琪出发去了美国哥大攻读新闻硕士学位、小堂弟木泽柏的钢琴越弹越好了、自己的数学还是那么差劲……   等把这本信纸写完,她就把它们寄给英国的祁先生。   还有两页纸就要写完了,她喜滋滋地合上了信纸。   为了让运动会那天自己不至于死得太难看,这几天木小树每天都拒绝了左重企图捎带她一程的好意,背着个大书包嘿咻嘿咻地从学校往琼榭跑。   左重慢慢划着单车跟在她身后,不屑地看着她的小细腿:“就你这个速度,你不倒数第一谁倒数第一?”   木小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反驳左重的力气也没有了。   体育委员廖志钢指点木小树的时候说:“气息,最重要的是稳住气息。”   木小树忍着满气管的腥味欲哭无泪,她连气都快没有了,还稳什么啊?   她像老牛拉破车一样跑了一圈,最外赛道上的泰和已经面不红气不喘地跑了三圈。这个差距要不要这么大啊……   跑到沙坑附近的时候,她不仅要控制住虚浮的脚步,还要警惕从天而降的异物。   当又一个铅球砸落在她的脚边,她终于忍无可忍地大吼道:“陈小花,铅球是你这样扔的吗?要往前扔!你这一次次往后扔是想刷新最低校记录吗?”   陈祖平态度谦和地搔搔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滑了。”   话还没说完他手里的铅球一不小心又“滑”到了她的脚边。   木小树一口老血喷出来,不得不放弃内道,转战最外道。   运动会就在这样脱线的准备中到来了。   开幕式结束后,马上就要进行第一个项目,女子100米。木小树的3000米长跑排在早上的最后一个。   比赛前,老韩来到高二(10)的大本营鼓舞士气。他与每一个运动员面对面打气。他的鼓励简洁有力,很是让人振奋。   他走到木小树面前的时候,木小树有些心虚。她抢在老韩开口前悲壮地保证:“老师,我一定争取不跑倒数第一。”   老韩默了默,然后拍拍她的脑袋:“你能跑完我就很满意了。”   木小树:“……”   很快,广播上通知女子3000米到检录处点名。木小树紧张得手心冒汗。   陈祖平大力地拍着胸脯说:“你就放心地去跑吧,我会写稿子到广播站给你加油的。”   高泠淡定地说:“我观察了一下,这组八个女生你最瘦,空气阻力最小,跑个第一第二不是问题。”   泰和:“往前跑,就可以了。”   廖志钢:“气息,到了最后气息绝对不可以乱。”   班长:“咱们班的3000米就托付给你了哦,请不要大意地爆发出你最强的小宇宙吧。”   木小树颤巍巍地开口:“你们别说了好不,说得我越来越紧张了。”   这是木小树第一次以运动员的身份站在大庭广众之下。脚下是红色的赛道,上方是一圈观众。好紧张啊怎么办……   “啪”发令枪响。木小树闭着眼睛冲了出去。   旁边几道的女生身姿矫健,很快甩开了木小树一大截。木小树心中默念,不要急不要急,跑完全程就好。   果然到了第三圈,跑在前面的几个女生没力气了,一点一点落下来。木小树以左重嘲笑的蜗牛速度匀速向前,慢慢从倒数第一的位置往前挪了两位。   每经过高台,木小树就会听见同学们的呐喊。   “木小树加油!木小树加油!”   她忽然觉得浑身灌满了劲。   当跑至第五圈,有三个女生前后弃权了。木小树觉得胸腔里闷得难受,脚也开始不听使唤。她赶紧调整气息,同时又超过了前面的一个女生。   看台上的气氛越来越热烈,啦啦队快要嚎破嗓子。场上剩下五个选手,木小树跑在第四。前四名有分数,因此只要她坚持下去,跑完全程就真的是胜利了。   然而她的腿开始打颤了,眼睛也因充斥着汗水而有些模糊。她数不清自己这是在第六圈还是在第七圈。   “小树,平稳气息。”不知什么时候廖志钢跑到了她的身侧,陪着她一起跑。   刚想道谢,却被阻住:“不要说话,摆臂。”是泰和的声音。   她依言照做,感觉肢体和胸腔没那么难受了。   忽然,广播员清脆的嗓音盖过了所有的欢呼和呐喊。   “下面是来自高二(10)陈祖平同学的来稿——致跑道上的小树:金秋送爽,丹桂飘香,我们迎来了……”   跑得快要断气的木小树差点一口气没背过去,陈祖平这朵霸王花到底从哪个网上抄的句子,也不知道找个新鲜点的句子么?谁知广播员的下一句话完全颠覆了她内心的吐槽。   “……迎来了木小树的春天……”   卧槽!还春天?谁来毙了那朵霸王花?   “……你赛场上的飒爽英姿比我心目中最美的少女漫还要动人,你矫健的双腿比我丢出去的铅球还要有力,你的铁臂在拧我的耳朵时已经彰显出非凡的劲道。在这里,任何语言都是苍白的,所以——请不要大意地爆发出你最强的小宇宙吧!永远爱你的霸王花和高岭之花。”   听完广播的木小树已深深拜服在了陈祖平神一样的文笔之下。她只想说,陈祖平你这么随便地把高美人的名字放在落款里是活得不耐烦了么?还有最后一句话其实是班长的吧你拿他的句子凑字数已经侵犯他的着作权了你造吗?   陈祖平的来稿已经把场上的气氛掀起了一个小高/潮,谁知接下来广播中传出的声音令全场都沸腾了。   广播员的话筒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抢了,那人在话筒里说:“树儿,拿出当年磕掉左司令门牙的气魄,往前冲!”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明崇会在广播台上?   冷不丁话筒又被另一个人抢了,那人的声音霸气而沙哑:“木小树,如果你跑了第一,以后我天天给你拎书包。”   居然是左重!   明崇和左重,俱是容貌出众的少年,一温润一刚气,是年级众多女生公认的白马王子和黑马王子——虽然木小树从来不承认这一称号。   看台上的气氛已经失控了,一阵又一阵的“谁是木小树”“谁认识木小树啊?”“跑道上哪一个是木小树?”连赛道上的木小树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这么高调不怕被雷劈么?木小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她的注意力被这几只活宝一分散,手脚的酸痛感消褪了不少。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超越另一个女生,位列第二。   这时,耳边廖志钢轻轻喊道:“冲刺。”   木小树浑身一热,撒开脚步往前跑。她震惊于自己最后的爆发力。跑在第一的那个女生显然也没料到木小树还有力气冲刺,一愣神间被她超越。   木小树第一个冲过终点线,扑进高泠的怀里。四周的后勤赶紧把她接住,又是递水又是递毛巾。   “洛芬你简直棒呆了!连大学霸都跑出来看你跑步呢。”   木小树抬眼一看,居然是兴奋的罗洋洋。她往看台上搜索,果然在台阶上看到了高高瘦瘦的程弋阳。他微笑地冲她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老韩笑得看不见眼睛:“木小树,不错嘛。”   她好想笑啊怎么办,心里的喜悦满满的要溢出来了。   夜深人静时,木小树趴在书桌上一笔一划地把今天的光辉事迹写在信纸上。窗外月牙弯弯,像极了她此时的眉眼。   午后的阳光中,伦敦老宅里的祁缙谦坐在圆椅里翻看一摞素描。从窗棂缝隙中洒落的光微微晕柔了他英挺的轮廓,显得他湖蓝色的眸子多情又神秘。   金发碧眼的助理端来一杯咖啡。她被他的样子迷住,呆了好半天才想起手中的咖啡。为了掩饰刚刚的走神,她看向他手中的素描。   “Who’s that”她惊讶地问。   他弯了弯嘴角:“My little tree.”   她没听明白。   素描纸上的背景是一片小山坡。山坡上,一个身着白色棉布衫的女孩在画画。她竖着一支铅笔望向远方,眼神专注又俏皮。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二章 情书与战帖      最近,K大附高的新闻有些多,譬如K大附高的白马王子和黑马王子同时现身广播台,为一个长得像稻草的长跑女运动员加油;譬如某个文科班的男运动员在铅球比赛中不知出于紧张还是出于习惯,居然把铅球往后丢,砸到了裁判员;譬如理科班神人程弋阳以最高分代表中国赛区参加IACT决赛;譬如一位木讷沉闷的好少年失恋了。   木小树一向不大关注新闻时事,但这一次,她对最后一条新闻给予了高度重视。   泰和失恋了。   最先发现这个事件的是陈祖平。他趁下课泰和不在座位的时候一脸严肃地递给木小树一封匿名信。木小树刚开始读第一句就颤抖了:“花儿,你给我写情书啊?我看你情书里的文笔不错啊,为什么当时运动会的广播稿那么惨不忍睹呢?还有你也知道自己的字太丑所以给我打印好的情书不错嘛……”   陈祖平整张脸都在抽搐:“你是在侮辱我的眼光吗?我亲眼看到泰和把这封信给了隔壁班的一个女生,然后这个女生又把它退回来了。”   木小树手里的2B铅笔吧嗒掉了下来。陈祖平的话里信息量太大,她一时吸收不了。他的意思是天然呆如泰和也会思考风花雪月?而且这个好不容易开窍的少年还被狠心的拒绝了?   太可恶了,谁胆敢拒绝温柔可爱的泰小和!木小树一拍桌子,吼道:“哪个女生这么没眼光,敢拒绝泰小和?走,我们给泰小和找回场子!”   陈祖平拼命点头:“就是!那个艾婉良太不知好歹了!”   “没错……艾……等等,你说的是11班的艾婉良?”木小树激烈的肢体动作僵在了半空中。   “对啊。”陈祖平无辜的小眼睛盯着木小树。   艾婉良,典型的江南美女。和高泠的美不同,艾婉良的美纤柔如同初春湖畔的垂柳,她回眸微微一笑,连木小树都醉了。   泰和,你这个天然呆少年为何开窍的试水对象是这么个重量级美女啊?被拒绝的可能性为百分之两百好么?   木小树心中在淌血,这让她和陈祖平很难做啊。但是同窗之谊大过天,就算是天/朝第一美女,他们也要给泰和找回场子!   高泠瞥了一眼激动的木小树和陈祖平:“你们需不需要征求一下泰和的意见?”   “当然不需要!”木小树和陈祖平异口同声。开玩笑,哪里有雷锋做好事还留名的?   高泠:“……”   放学,木小树和陈祖平瞅准时机冲进了隔壁班。班上只剩下几个同学,艾婉良正在做值日卫生。   木小树径直走到艾婉良面前,掏出情书“啪”地甩在桌上。   艾婉良一看到那封信,脸刷地白了。她抬头看着木小树的目光里有一缕欲语还休的复杂之情。   木小树在心底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因为面对美女就心软,于是她恶声恶气地说:“我们家泰和哪里不好,你居然忍心拒绝?还这么狠心地把信退给他,你知不知道他闷声闷气只会逆来顺受啊?你好狠的心!”   陈祖平在一旁补充:“对!你再也找不到像泰和这么稳重的好男人了!”   艾婉良的脸色变了几变,看着木小树和陈祖平的眼神更复杂了。   木小树看艾婉良一句话也不说,有些着急:“你给句话啊。”随便说一句“泰和确实会是个优秀的男朋友,拒绝他是我没眼光”之类的就好了啊。   可是艾婉良还是不说话。   倒是在一旁擦黑板的艾婉良的同桌不干了。他丢下黑板擦,没好气地冲木小树道:“这不是数学怎么考都及格不了的隔壁班的那谁吗?”   木小树瞬间暴走:“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你也及格不了。”男生眼神不屑。   “哟呵,”木小树眯起了眼睛,“你要不要这么关注我,连我数学考多少都知道。”   男生炸毛:“整个年段谁不知道……”   木小树迅速打断他的话,做吃惊状:“啊,全年级的人都知道我呀,我不知道我原来这么出名。K大风云人物哦?”   男生嘴角抽搐:“见面不如闻名。”   “怎么样,我们来比一比如何,就拿半期考和期末考来比,看看我们谁的总分高。”他忽然邪恶地瞥了瞥眉毛。   木小树道:“你明知我成绩差还要和我比,太小人了吧。”   男生道:“你可以选几个人,我们比团队总分。如果你们输了,你要给艾婉良道歉。”   木小树大手一挥:“比就比,我再找三个人,你随意。”如果输了就把道歉赖掉,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好,一言为定。”他说。   从11班出来,木小树一边摸脑袋一边思考,越回味越不对劲——明明是去给泰和找场子,怎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   陈祖平苦着一张脸:“您不仅把自己绕进去了,还把我也搭进去了。”   既然应战了,就没有退缩的道理。   木小树战队有数学白痴木小树、综合达人高泠、数学小天使陈祖平以及地理狂人泰和。   高泠听完木小树的讲述,抚额:“你知道那天给你下战帖的是谁吗?”   “不就是个嘴贱男嘛。”木小树不以为然。   高泠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木小树:“他是何哲云。”   木小树凝眉思索了半晌,猛然想起上次月考的文科年段第一名貌似就叫何哲云。高泠是年段第二。   “美人,他比你还厉害?”木小树快哭了。   高泠难得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木小树觉得前途更渺茫了。   木小树泪眼婆娑:“泰小和,你一定要好好考知道不,都是为了你啊。”   泰和转过呆呆的眼睛:“啊?哦……”   何哲云那方除了他本人还有艾婉良和其他两位同学。   木小树才知道原来艾婉良的成绩也很好 ,排在年段前十五。另外两位据说也是11班的猛将。   木小树悲哀地发现,她好像是这两队人里实力最弱的。   可不可以反悔不战了啊?一棵小树耷拉了叶子。   高泠虽然鄙夷木小树和陈祖平找个场子都能把众人坑进去的愚蠢行为,但她还是为他们的战队制定了作战计划。   “小树,你其他科不用看了,把全部精力放到数学去,你把数学考到及格就行了。”   “陈祖平,你好好准备文综,不要鄙夷文综,你每次文综裸考活该排名进不了前20。”   “泰和,你认真考就好了,你只要记住你这次要是没考进年段前5木小树就不理你了。”   木小树动真格了,以往她都在考试前几天临时抱佛脚,这次距离半期考还有大半个月她就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了。   她在午休时间跑到理科班找了程弋阳。程弋阳听完她语无伦次的描述,很难得地没有出言讽刺。他说:“虽然你的动力有点搞笑,但我还是对你的态度表示支持。”   程弋阳第二天就把一份整理好的提纲给了木小树。他嘱咐:“文科的数学比理科简单,你不要有太大压力,也不要太心急,按着这个步骤慢慢来。半期考的目标是及格,也仅仅是及格,听明白了?”   木小树严肃地点头再点头。   这段日子,班上的同学都发现木小树这两桌的气氛不大对,隐隐有厮杀高考的气场在波动。   连老韩都被木小树上课时热切的眼神抖落了一身鸡皮疙瘩。   课间,老韩特意过来关照了一下木小树:“小树啊,是不是老师太频繁请你去办公室喝茶导致你压力太大了?”   埋首于学霸爱心提纲的木小树似乎这才意识到旁边站着一个数学老师,她赶紧把笔记本送到老韩面前:“老师你看看我的证明步骤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老证明不出这个异面直角?”   老韩有点跟不上她的速度:“哦,哦,我看看……”   忙碌中,木小树收到了来自英国的EMS。EMS里有几张照片和几张钢笔画,照片上的风景来自各个国家,其中一幅耶路撒冷的黄昏惊艳得木小树久久不能回神。她蓦然想起在K大实验楼顶楼时他的那句“远远不够”,如今他正在一步一步走得更远。   钢笔画上是几座建筑,她看着那些照片再看这些钢笔画,揣测着哪座建筑对应哪处风景。   EMS里照例有一张明信片,上面有一个QQ号,后面跟着一句话:等你的信太慢,还是用它聊天吧。Jim. Qi。   木小树开心得快要飞起来。她没有自己的电脑,要用电脑必须到书房去。   木家专门给小辈辟出了个书房,书房里有一台台式电脑供木小树和木泽柏用。木小树坐到电脑前登陆了QQ。她迅速加了那个号,当那个建筑头像出现在好友栏里时,她抑制不住嘿嘿傻笑起来。   他的头像是灰的。于是,她打开对话框给他留言:   晚上好,我是小树。收到了你的快件,照片和画都好漂亮~很喜欢。最近我接下了一个战帖,要在期末考中总分超过一个很厉害的家伙。我正在努力学数学呢!祝你越走越远的梦想实现哦。(看样子正在实现中~)   发完留言,她下线,继续啃程弋阳给她圈出的重点题型。   午休时间教室偶尔比较吵,木小树到楼下的花园里找到一个小凉亭继续奋战数学。   当她在一道证明题里死活找不到出路时,听到后面有人说:“在这里添一条辅助线,笨死了。”   她回头,看到捧着历史书的何哲云。   她赶紧连了那条辅助线,果然整条思路清晰了起来,三下五除二证出来了。   “谢谢啊。”她挠着脑袋。   他坐在亭子一角:“你这么努力啊,大中午还跑到这里来。”   她用眼神指了指他手中的历史书:“彼此彼此。”   两人各据凉亭一角,各学各的,倒也一派安宁祥和。   忽然何哲云开口:“喂,布雷顿森林体系建立的过程是什么?”   木小树头也不抬:“必修一第263页插图下面第3段到第5段。”接着巴拉巴拉把三段内容一字不落背了出来,一边背边艰难地又添了一条辅助线。   他愣了愣,然后笑了:“你的记忆力果然很好。”   “那是。”她毫不客气地把赞美收了下来。   “可是怎么数学这么差?”   “背你的历史去,不要跟我说话。”   “你哪题不会做,我看看。”   “喏,这道。”   “啧,这么简单啊……”   “……滚去背你的历史!”   “应该这么做,看好了……”   正午浓烈的阳光被阻隔在小凉亭外,偶尔有树叶的影子投在亭子的地板上,晕开了一片万花筒般的迷人剪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三章 未婚夫      半期考成绩出来的时候,木小树一颗心悬在了脑门上。   她捻起数学试卷的一角,缓缓地翻开,忍不住闭上眼睛,半晌后睁开。   数学,94分。   她抱住高泠不住地晃动:“美人,美人,我及格了我终于及格了呜呜呜我比上次多考了三十多分!”   高泠任她抱,一边修改作战计划:“期末考的时候,你的数学要考105分以上。”   这次半期考,高泠依然占据年段第二,泰和从第十名前进到了第五,陈祖平居然也拿了十二名。木小树的进步最大,从二十名以外一跃跃到了第十一名。   何哲云依然稳稳地占据年段第一,艾婉良第十,另外两位一个十三,一个十四。   单看排名,木小树战队明显要更胜一筹,但论总分,何哲云战队要高出三分。原因无他,何哲云第一名的总分遥遥领先,比高泠多出了二十多分。   木小树恨得牙痒痒,转头对着高泠撒娇:“美人,你一定能考得比何哲云好的,下次超越他好不好?”   高泠的声音又冷又平:“想超越他,自己考。”   在走廊里碰到何哲云的时候,那厮笑得一脸贼样:“哟,这不是那……隔壁班的木小树吗?”   木小树当然知道何哲云省略的是什么,她恨不得一巴掌呼上他的后脑勺,然后狂吼:“我及格了我及格了,期末等着瞧!”   当然,她什么也没吼,谁让眼前这位确实实力超群呢。艾婉良倒是好脾气:“小树你别管他啦,他是唯恐天不乱,拿我做幌子自己玩得开心。我不要你道歉,你本来就没错。”   木小树对着何哲云的背影,牙齿咯咯作响。   半期考刚结束,木小树已开始筹备期末考了,每天午休都在小凉亭看书做题。她调整了自己的学习计划,给英语、语文和文综安排了固定的学习时间。准备半期考时她把所有的精力投放在了数学上,数学分数上去了,但其他科本来可以考得更好却没有办到。   高泠、陈祖平和泰和也发现了亭子的好处,午休时也一同在亭子里奋战。他们偶尔会碰到何哲云和艾婉良,再后来何哲云战队的四个人都在凉亭外的小圆桌学习。最后演变为了谁来得早谁盘踞小凉亭的亭子争夺战。   起初,陈祖平不乐意:“何哲云怎么像个跟屁虫似的。”   然而他很快就没空计较这些了,因为何哲云总是拿一些数学问题骚扰他,于是他们俩开始了相爱相杀的数学大讨论。   艾婉良常常来问泰和地理问题,泰和每次都讲解得又认真又细致。木小树看着艾美人向泰和靠近的美丽侧脸,忽觉好事将近。   高泠偶尔也和何哲云讨论一些问题,两人讲的一些东西在木小树听来完全不知所云。她知道自己要更努力了,于是每天一有空就去磨程弋阳。   某一天程弋阳出现在了小凉亭,小凉亭里众人不约而同地沉寂了三秒。当程弋阳把他整理的材料递给木小树时,何哲云爆发了:“我说你怎么进步那么大呢,原来背后有一张大王牌啊!”   “你好,程弋阳我知道你,最近准备IACT累不累?”何哲云有点小兴奋。   “你好。”程弋阳礼貌地颔首,“不算累,我和几个师兄师姐一起准备,有困难但乐趣更多。”   简简单单几句话勾得何哲云热血沸腾。   后来闲暇时程弋阳问木小树,那天在凉亭里和他说话的男生是谁。   木小树一听,瞬间有替何哲云飙泪的冲动:“他叫何哲云,是我们文科的第一名。你都不认识他,居然也能聊得好好的?我还以为你俩认识呢。”   程弋阳却抓住了话中的一点,蹙眉道:“文科第一名不应该是你吗?”   木小树一哆嗦:“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事实上我最好的成绩是年段第十一名。”   程弋阳若有所悟:“这样啊,那我们把数学的学习步伐加快一些吧。”   木小树已经预见到了接下来她会有多辛苦。   每天放学,木小树养成了登录QQ几分钟的习惯,虽然每一次祁先生的头像都是灰的,但她看到他的留言就很开心了。   他说:哦?还有人能比小树还厉害?我现在在梵蒂冈,若你捷报传来,我带你看梵蒂冈的日出。   她把留言看了一遍又一遍,咯咯笑个不停。   在对话框里,她一字一句地敲:说好了,期末考后,我要梵蒂冈的日出。   期末考很快到来,很快又结束,就像一场龙卷风,速战速决。   考试结束后,艾婉良在考场门口拦住了木小树。   她把木小树拉到了僻静处,说:“小树,其实那封情书是我写的。”   木小树吃惊地瞪大眼睛。   艾婉良柔柔地笑了:“我把信给他,被他退回来。然后我又把信给他,我对他说‘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不收回,你不想要,可以丢掉。’他就把那封信留着了。”   原来陈祖平只看到了第二幕和第三幕,却没有看到承载着真相的第一幕。   “我要谢谢你呢,给了我和泰和相处的机会。他真的是很好的一个人,我很喜欢他。但是现在我不会乱想了,一切等高考后再说。”她说,“不管这次期末考结局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不是你给我道歉,而是我要感谢你。”   木小树挠挠头,其实道歉不道歉,她早就不在乎了。她甚至感谢这场乌龙,让她收获了这么好的朋友。   在长达两个月的相处里,木小树四人与何哲云四人的关系已经很亲近了,一起做题,一起背书,一起为老师出的变态题大肆吐槽,一起分享学习资料,一起玩笑式地勾画未来。最后哪个团队总分高已经没多大意义,以后,他们这个跨班级的学习小组还会继续风雨无阻地走下去。   当时,木小树就是这么想的,其他几人也是这么想的。   很多年后木小树回忆起这段美好向上的时光时,总会忍不住微笑。这样纯粹而奋发的有着众多志同道合朋友们陪伴的年华呀,此生不会再有。哪怕,他们一起勾勒好的未来里,独独缺席了她。   考试结束的当晚,木宅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那人一身精致的黑色西式马夹,一件雪白的花式衬衫,苍白的脸上五官美得几乎没有一丝瑕疵。纵然他坐着轮椅而来,他的气势已压过了在场的所有男性,包括木家引以为傲的长孙木泽松。   木小树从楼上下来的时候,他正好往楼梯这边看来。他把她的惊恐一丝不落地收入眼底,继而微微冲她勾了勾唇。他微勾的鼻尖衬着那张略带阴柔的脸,像一只鹰隼张开了爪子要袭向猎物。   她仿佛看到了那个狂欢的夜晚,寂静的庭院,脑门上冒着烟的死去的男人,以及那只被剜掉双目的鲜血淋淋的哈士奇。   她看到前厅里,平时只在晚餐时出现的木老竟然也在,大伯母二伯母并几位姑姑坐在沙发上,连木泽松也回来了。   她看到木老收起了严厉的表情,竟破天荒以慈祥的笑脸对着她。她听到木老带着笑意的声音:   “洛芬,快来,这位是肖清让,你的未婚夫。”   她的世界轰然倒塌。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四章 决裂      木小树呆怔在原地,恐惧像一只从地底而生的爪子,把她牢牢缚在了地上。   “爷爷,我怎么不知道有个未婚夫?”木小树艰难地看向木老,语气里有一丝探寻,一丝无助。   木老皱了皱眉头:“不许这么没礼貌,清让还在这里呢。这是二十多年前木家和肖家的婚约,你是木家的女儿,自然要遵循这个婚约。”   木小树觉得这番话荒诞到了极点,这是封建时代么?还实行包办婚姻?而且对象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吸血鬼?   “我才高二呢,说这些是不是太早了,而且堂哥堂姐都还没……”   木小树话还没说完就被林素音打断:“高二不早了,先订婚,毕业后再结婚。”   林素音的声音依旧透着温婉和娴熟,听在木小树耳里却可怕得令人颤栗:“我还要高考,还要上大学,我……”   “嫁给肖家,还需要上大学吗?”林素音说,“以后你就是肖家的太太,衣食住行都不需要你操心,上大学做什么?况且你父母不在了,无依无靠,现下好了,肖家就是你的依靠。”   二伯母叶淑华转头对几个肖家人说:“我们家,就数洛芬最听话懂事、温顺贤淑呢。”   木老拍拍扶手,和颜悦色地对肖清让道:“清让啊,那就这么说定了吧,找个好日子先把你们的订婚仪式办了,洛芬一毕业你们就结婚。”   肖清让笑得温文尔雅:“一切听您的意思。”   两句话间,木小树的婚姻大事就这么给说定了。没有一个人在意木小树本人的意见,也没有人为她说话。她求助的目光望向木泽松,后者视线一垂,转开了头。   她的心凉了半截。唯一会为她说话的那个人,此刻远在美国。   此时,席间的几位姑姑和肖家来人互相恭维,漂亮的场面话令木小树直想作呕,她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讨厌这群人。   忽然她想起木洛琪说过的话——弱者会被牺牲掉。   因为她父母早亡,在木宅里表现得柔柔弱弱、逆来顺受,所以就这样被当作联姻的牺牲品么?   这么看来,她十多年来委曲求全实际上是咎由自取咯?   她低下头,忽然很想笑。   就在两方人讨论该定哪个日子时,木小树就这么笑了出来。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她却仿佛看着一群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你们讨论什么呢,订婚日子?谁和谁订婚?大伯母,您和这位肖先生讨论得这么热络,难不成是您和他订婚?”   一番话说得在场人脸色剧变。尤其是叶家人,震惊地盯着木小树,像盯着一个陌生人。   相比之下,肖家人要淡定得多。肖清让转过眸子看着木小树,眼里是满满的兴味盎然。   林素音脸上挂不住了:“洛芬,你说什么胡话呢。”   木小树直直看尽林素音的眼底:“我说胡话么?那大伯母您说的又是什么话?还是您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好吧,我再说一遍,我不想这么早结婚。而且——”她指了指肖清让,“——我不想和他结婚。”   “放肆!”木老摔了茶杯。上好的青花瓷就这么碎裂一地,茶水飞溅。   肖清让安静地坐在一旁,嘴角微扬,饶有兴趣地欣赏这场闹剧。   木小树第一次直视木老,这位她名义上的爷爷:“爷爷,我不想和他结婚。”   木老气得胸脯起伏:“由不得你不想,木家的女儿怎的可以如此任性。你把我的老脸都丢尽了,你这样如何对得起你早亡的父亲?”   “您强迫我的意志让我和一个陌生人结婚就对得起我爸爸了吗?”木小树喊。   “你……”木老噎住。   “大伯母。”木小树站了起来,对着林素音,“你不就是担心被作为联姻牺牲品的是你的女儿吗?就因为这样你要把我推入火坑?如果洛琪知道了,你觉得她会怎么想?”   林素音眼神躲闪,仿佛木小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魔鬼:“你胡说八道什么……”   “二伯母,你很庆幸自己没有女儿吧。如果下一场联姻需要一个儿子,你会不会心甘情愿把儿子送出去?”木小树像一条吐着芯的蛇。   叶淑华完全没料到这场变故,讷讷不敢言。   木小树转向木泽松:“如果我是木洛琪,你会不会开口帮我?”果不其然,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震惊和松动。   叶淑华霍地站起来,护犊一般插到了木小树和木泽松之间:“木洛芬,你吃错药了吧你,给你找一个好亲事你,你这么恩将仇报给脸不要脸啊?”   木小树俯下身哈哈地笑起来。给脸不要脸,真是一语中的。这些年,她一直看着他们的脸色活着,活得憋屈而窝囊。如今她不想再屈从他们,所以就不要脸了?   林素音颤抖的声音尖利而刺耳,撕去了往日贤淑的面纱:“木洛芬,你这个白眼狼!”   他们养着她,不就是为了某日的用途么?如今饲养的家畜要反抗,自然成了人人唾弃的白眼狼。   “为什么说嫁给我就一定是联姻的牺牲品呢?”   一直没有说话的肖清让忽然淡淡开口。   木小树停止了骇人的大笑。她终于敢看他了,不带一丝恐惧。她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为什么你会同意这样的联姻?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你甘心自己的婚姻像一场笑话吗?”   “我不觉得是一场笑话,”他静静地看着她,“如果我不想和你结婚,那么我就不会在这里。”   她呆怔在原地,一时消化不了这句话。   在场的众人同样震惊得说不出话。   他继续说:“也许我们第一次见面不够美好,但相信我,以后不会这样。”   岂止不够美好,那鲜血淋淋的场景她一辈子也不愿再去回忆。以后?没有以后,她一点也不喜欢他,他们没有以后。   她看着他,无意识地摇头:“我不要嫁给你,我们不合适,你怎么想都好,说我配不上你也好,反正我不要嫁给你……我要高考,我要上大学,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我可以等。”他狭长的眼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她蓦地生出一丝彻骨的恐惧:“不要等我。”   他的眼瞬间冷凝。   被晾在一边的木老终于瞅准时机开口了:“你也不要心心念念读书了,我叫人明年就给你办理退学手续,你就给我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素音你来教她怎么才能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   木小树脑子里嗡地一阵响,所以,她现在连读书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么?   她转头看向木老,眼里的恨意竟让久经世故的木老生生一滞。   她说:“你毁了我爸爸,现在还想毁了我?”   木老的食指指着她,颤巍巍地说不出话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对我外公做了什么?”被刻意尘封的回忆一旦打开痛苦犹如决堤的洪水肆虐着她的四肢百骸,“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你以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哦,让我猜猜你接下来会说什么,不让我上学?断绝我的生活来源?把我赶出木家?哦,还有什么?”   她眼神空洞,就像被抽干了灵魂的行尸走肉。   忽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继而扯了扯嘴角,甚是开怀地笑了。这笑不加任何掩饰,竟自然而然地带出一股旧时古典的韵味,端的雅韵天成,风情万种。   这是那个平日里低眉顺眼的灰扑扑的木家幺孙?木家众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如您所愿。”一片死寂中,她微微鞠了一躬,像往日那般温顺乖巧,继而看也不看前厅的所有人,径直拉开大门走进了无边的夜色里。   她漫无边际地往前走,走出了琼榭,穿过了无数条或繁华或清冷的大街小巷,最终停留在一家休闲吧门口。许多店铺都打烊了,唯有这家装修奢侈的吧还亮着灯。明亮的灯从水钻的灯托里散开,透过休闲吧的落地玻璃,在门口的水泥地洒下光影。   夜里越发的冷,她连外套都没有披就这么离开了木宅,此时冻得直发抖。她推开休闲吧的大门,走了进去。这个时间,休闲吧里依然热闹,她找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坐了下来。   这个角落是上网区,有免费的无线网络。她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起许多旧事。   想起外公最后对她说:“小树,到了木家就不要想着这里了,人要往前看。不要想着伤心的事情,外公希望你过得开心,知道吗?”   “不要觉得外公受了委屈,外公一把年纪,也该封笔了。小树有了好的归处,外公就能安心地等着和你外婆团圆了。”   “不要怪木家的人,怨恨太费力气。也不要想外公,往远处走,远方的世界有很多精彩。”   “外公希望你做一颗自由自在的小树,不因风倒,不因雨散,顶天立地,自给自足。”   两行泪在心里憋了许多年,终于在这个时刻跌落了下来。外公,小树撑得好辛苦啊。   电脑屏幕的蓝光打在了她的脸上,上网区外一片喧闹。城市人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她打开电脑上的企鹅图标,登录,点开一个灰色的建筑头像,然后留言:   亲爱的祁先生,如果一个人被全世界抛弃了,那他应该怎么办?   敲完了这句话,她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关掉窗口,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但显然有人见不得她偷得的这半分安宁。   那人染着孔雀一样的发色,揪住木小树的胳膊哈哈大笑:“哟,这不就是那个把我门牙磕掉的泼辣妞么?怎么一个人躲在这里哭,你的小男朋友们不要你了吗?”   她用力挣开他的大手:“滚!”   “爪子还挺硬,”孔雀男用力扳起她的下巴,“看你这小可怜的样子,让爷陪你玩一玩。”说罢就要去抓她的衣服。   孔雀男的动作突然停在了半空中,他的手以一种违反人类力学的姿势被拧弯了。他疼得嗷嗷大叫,正要破口大骂,却在见到罪魁祸首时噤了声。   “二……二少……”   木小树看到一个身穿皮衣的男人背光站着,依稀能分辨出他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男人笑了,痞气而温柔:“第三次见面了呢,弥尔顿达芙小姐,我是单伯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五章 三十六号      木小树面无表情地盯着单伯飞,一句话也没说。   孔雀男早就躲了出去。单伯飞坐在了她旁边的一张转椅上,陪她发呆。   “为什么这么晚一个人跑出来?”他问,“和家里人闹矛盾了?”   她脊柱一弓:“我没有家人,我的亲人都去世了。”   他笑了笑,觉得这不过是孩子的玩笑话:“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家。”   她报了一个地名。他一愣,随即啼笑皆非:“你蒙我呢,这个地方在省外,坐高铁还得好几个小时。”   她下意识地说出了外公家的地址。那里离这里很远呢,她想回去都回不去了。   “你上次说过的话算不算数?”她擦干了眼泪,若无其事地问。   “什么?”他一时跟不上她的速度。   她解释:“上次在伦敦桥,你说如果能再见,你会请我喝一杯酒。”   他莞尔:“当然算数,你想什么时候喝,我随时奉陪。”   “现在。”她说,“就现在吧。”   “现在?太晚了。”他微微皱眉。   “怎么?”她斜睨着他,“你要反悔吗?”   她的眼如水雾弥漫的初晨,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态和挑衅。他心中一动:“我从来不反悔,你要想今晚喝,我今晚就请你喝。”   她跳下椅子,偏了偏头示意:“那么,走?”   他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往她身上一盖:“走。”   已过零点,街上静悄悄的。偶尔有一辆机车咆啸而过,带来唯一的喧嚣。   单伯飞引着木小树进入了一家酒吧。打开门的刹那,摇滚的音乐和呐喊震天动地,木小树微微蹙了蹙眉,随即迅速压下眉间的褶皱。   “你从来没来过这样的酒吧吧?”单伯飞把木小树小心掩饰的不适看在眼里。   “现在不就来了吗。”木小树大声回答,以防声音被背景音乐盖掉。   她跟着他来到吧台前,看着他熟稔地和酒保打招呼。   “来一杯你的最新调酒。”他说。   酒保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青年,他看着单伯飞的眼里有一丝戏谑:“谁喝?”   “我。”木小树挥了挥撑在吧台上的手。   酒保咧开嘴笑了,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伯飞,你的口味怎么变化这么大?”   单伯飞眯了眯眼:“胡安。”   酒保立刻做出一副惊恐的表情,双手举起投降,眼里的笑意却越来越浓。他翻转着手里的酒瓶,像完成一件艺术品般调完了一杯色泽鲜亮的液体。他的动作华丽而流畅,看得木小树眼花缭乱。   蓝得深邃的液体装在精致的高脚杯里,杯沿斜插着一朵矢车菊。   胡安把那杯蓝色的艺术品递给木小树,眨眨眼睛对她说:“这杯酒的名字叫‘第三十六号’,献给伯飞的第三十六位女伴。”   木小树眉眼一弯,笑得像只乖巧的小猫:“哦,是吗。那得改名字了。”   她晃晃手中的酒杯:“它应该叫‘第一号’,献给第一位深夜陪单伯飞喝酒的女性朋友。”   胡安一愣,接着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你真是个有意思的女孩。”   单伯飞眼里有一抹无奈和好笑:“不是你要我陪你喝酒的么,怎么成了你陪我?”   “漫漫长夜没有一个女朋友陪你,我勉强牺牲一下,来陪你。”木小树捧着酒杯,同情地瞥了一眼单伯飞。   胡安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一边笑一边道:“小姑娘,我喜欢你。如果没有伯飞,我要追求你。”   第一次有人这样露骨地向她表白,虽然只是玩笑话,但木小树仍是耳根一烫。纵然如此,她面上依旧笑得欢快:“我不是他的谁,你要想追求我,随时欢迎。”   她低头啜了口杯里的酒。瞬间,辛辣的感觉攫住了她的味蕾,她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却被辛辣过后淡淡的酸甜弄得微微呆了神。   单伯飞警惕地看向胡安:“你给她调了什么?”他拿过她的杯子嗅了嗅。   胡安耸耸肩:“按你的吩咐,我的最新调酒呀。”过了一会,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哦,不过这不是你喝过的最新调酒,是我见到这位小姑娘时灵感迸发,现场调制出来的最新款。”   单伯飞面色不善地瞪了胡安,随后柔声问木小树:“还好吗?难喝的话别喝了,下次请你喝别的。”说着就要来抽掉她手中的酒杯。   胡安大叫:“我调的酒怎么会难喝呢?太让我受伤了!”   木小树抱着酒杯不放:“挺好喝的。”   单伯飞举手投降。   酒吧的舞台上,架子鼓手一阵节奏感十足的敲打令全场沸腾。身着镶红色亮片连身短裙的主唱再飙完最后一个高音后,甩了甩挑染成烟灰色的长卷发,对着话筒张开了红艳的嘴唇:“大家静一静。”   场下骚动的人群安静了下来。木小树也好奇地盯着台上身材火辣的女歌手。   “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我和我前男友分手满一个月。”   台下嘘声一片。   “今晚,我的前男友和他的现女友也在这个酒吧里,我要亲自给他们祝福。现在有请他们上台——”   一阵欢呼和口哨声中,台上的光束打到了吧台上。   “——单伯飞,上台来!”   光直直打到了单伯飞以及木小树身上。木小树张大嘴巴看着单伯飞,后者的眼角眉梢全是无奈。   胡安的小胡子欢快地一翘一翘,他挤着眼睛做鬼脸:“嘿,那不是‘第三十四号’吗?”   木小树忍不住笑了:“单伯飞,你有多少女朋友?难道我被当成了你的现任‘三十五号’?”   单伯飞摸摸鼻子,第一次在异性面前犯了窘:“没有‘三十五号’了。”   木小树更震惊了:“你一个月换一个女朋友?”   单伯飞忽然觉得有点胃痛。   “单伯飞,你上不上来!”台上的三十四号吼道。   台下一片附和声“上台”“上台”,还有人推搡着单伯飞和木小树。看来要想待在这个酒吧,上台是在所难免了。   木小树看了看单伯飞:“上台?”   单伯飞环臂护住木小树,和她一起来到了舞台上。   三十四号抱臂打量着木小树。半晌后,她看向单伯飞:“这就是袁露露?你换口味喜欢纯情路线了?”   单伯飞尴尬地咳了一声,正要说话却被木小树打住:“你好,三十四号。”   三十四号讶然地挑挑眉,随即红唇绽开一个妖娆的笑容:“你知道做伯飞女人的规矩吧?每一个现任都要接受前任的挑战,没有东西拿出手的,趁早滚蛋。”   木小树默默地看了一眼单伯飞。这个男人,年轻,英俊,痞气,多金,有着大把的女人倒追,但只要是好女孩都不应该和他有纠葛。   然而,她再也不想做所谓的好女孩。   木小树眼里的复杂神色令单伯飞觉得以往纵容那群女人争风吃醋实在是最大的失误。   “那么这样吧,我也不为难你,我选一首歌,你来完成它。如果在场的观众反响好,就算你过关了,怎么样?”三十四号慢悠悠地说,眼角却斜看着单伯飞。   这叫不为难?木小树汗颜,是让她在这么多人面前出丑吧。   单伯飞眉头一皱:“你适可而止。”   三十四号不为所动:“想当初我被前任刁难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为我说话?”   单伯飞揽着木小树的肩膀,准备带她下台。然而他发现自己的衣角被扯住,低头的刹那他看到怀中的女孩笑得促狭:“喂,没试你怎么知道我会给你丢脸?好歹我也是独一无二的‘一号’,怎么能输给你的‘三十五分之一’?”   木小树从单伯飞的怀里钻出来,直面三十四号:“什么歌,你选吧。”   三十四号拍拍手:“爽快,我喜欢。”她冲DJ打了一个手势,立刻,劲爆的摇滚音乐响起。台下的观众蠢蠢欲动起来,都看着木小树会有什么反应。   木小树不听摇滚,也从来没听过这首歌。她把眼镜脱下来递给单伯飞,俏皮地冲他眨眨眼。   音乐的前奏快要完了,木小树也不急着唱歌,而是小幅度地踢了两下脚跟。她的脚慢慢踩上音乐的节拍,动得越来越快。棕色的小皮鞋敲打在舞台上,跳出了繁复的花样和令人眼花的步法。   她随着音乐跳起了踢踏舞。明眼人会发现她跳的踢踏舞并不纯粹,带着西班牙佛罗门戈的味道。   她的上衣还披着单伯飞的短皮衣,只扣了颈上的第一颗扣子,皮衣下是纯白的蚕丝镶花边单衣。随着她的舞动,皮衣仿佛棕色的短斗篷,回旋出潇洒的圆弧。收腰的单衣把她的腰竖得盈盈一握,斗篷下她的腿细而纤长,就是这样一双如人鱼尾般的双腿每一下都恰到好处地踩在鼓点上,仿佛摇滚的鼓点就是她足尖发出的颤栗。   她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了台下观众的心尖上,引得他们疯狂、呐喊、尖叫。没有人在意这是一首歌,所有人沉浸在了摇滚和踢踏结合的舞中。   全场失控。   台下的阴影里,单伯飞紧紧盯着舞台光下的木小树,耳边听不到任何杂音。台上的木小树长发飞扬,巴掌大的瓜子脸上是从来也没有过的明媚。她的五官因舞蹈而焕发出炫目的光彩,她骨子里如水墨丹青般的古典韵味和摇滚的现代流行风格相融相合,她略显稚气的脸庞与一股年龄不符的妩媚相伴相生。   胡安不知何时来到了单伯飞身侧,他感叹:“伯飞,你的眼光终于好了一次。待这小姑娘长大,必倾国倾城。”   单伯飞的喉头动了动。   摇滚曲子放过了第一遍,第二遍响起的时候,木小树开口了。   她没有唱歌词,她轻轻哼着旋律,像呓语,竟与摇滚配合得另类和谐。高/潮处她深吸一口气,极高的纯音从她的丹田迸发,尖利得如同海洋最深处的呼唤。   好特别的海豚音!台下的观众疯狂了。   单伯飞把脸埋在了双手间。谁能给他一杯水?他的喉咙干涩得要命。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的时候,木小树身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全场的欢呼和鼓掌让她的耳膜嗡嗡作响,头顶上变幻的灯光让她有一丝晕眩,她转头看三十四号,眼里有淡淡的小忐忑。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腼腆令三十四号生生一呆,她几步跑过来,一把搂住木小树。   “小妹妹,你好可爱,你这么好肯定不是袁露露那种只会跳钢管舞的夜店女郎,其实你是被单伯飞那家伙骗来酒吧的对不对?不要跟他一起玩,他可不是好东西!”   话音刚落,怀里的女孩就被抢到了另一个怀抱中。   木小树还没缓过劲,就感觉肩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桎梏住了。抬头,她就看到了似笑非笑的单伯飞。   “廖静,你对她说什么呢。”他的桃花眼里有一缕危险的气息。   三十四号廖静双手叉腰,眉毛高高扬起:“我不过告诉她实话而已,你紧张个什么劲?”   木小树赶紧对廖静说:“谢谢你,我是单伯飞的朋友,我要他带我来的。让你们误会,对不起。”   廖静瞬间母爱泛滥:“天呐单伯飞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能找到这样一个可人儿。快走快走,不想再看见你。”然后转头对木小树笑成了一朵花:“小妹妹以后要经常来哦,到这里来说找廖静就好。”   木小树还没来得及点头就被单伯飞揽着肩拉走了。   走出酒吧时,天边已吐鱼肚白。   木小树把脑袋缩在皮衣的立领里,嘻嘻哈哈地跟在单伯飞身侧:“嘿嘿,怎么样,给你长脸了吧?”   单伯飞微微侧头,没有说话。   “怎么了?”她有点紧张,“这样不好吗?还是说怕现任三十五号误会?哎呀你解释一下不就好了嘛……”   单伯飞停下了脚步。木小树抬头狐疑地看着他。   “很好,木小树。我在廖静面前,哦不,我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这么长面子。三十五号不会误会,因为早就没有三十五号了。”   他的卷发搭在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上,在晨曦中晕染出一片温雅的痞气。   “你们分手了?”   “唔。”   “为什么?一个月不到就分手了?”   “因为不合适。”   “你这个花心男。”   “那是因为以前我都不是认真的,如果我认真起来,除了我心中的那位,其他女性生物我看都不会看。”   “整整三十五个前任女友都不是认真的?天呐廖静说得对你就是个灾难!”   “……”   为什么分手呢?   大概冥冥中注定,我会与你重逢。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六章 叛逆      已过九点的琼榭冷冷清清,像一只蛰伏的巨兽,盘亘了半座山头。   木小树在琼榭的大门处停了下来:“我到了。”   一路走来,单伯飞的神色越发晦暗。他盯着木小树的后背,默了默,问:“你的家在这里?”问完才发觉这个问题好笑,方圆百里,还有其他住宅么?   谁料木小树却摇了摇头:“这里不是我的家。”   单伯飞不解。   “我不过寄人篱下。”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一定会。”哪怕拼了命也要离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没有说话,任她的视线穿过了他的眼,看向虚无处的某一点。这番话,到底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她自己的?   她冲他小小地鞠了一个躬:“昨晚谢谢你。”   他笑:“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陪我喝酒,谢谢你给我长了那么大的面子。”   她噗哧笑了出来。   这是她自昨夜至今最真心的笑容。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柔软起来。   “我走啦。”她朝他挥挥手,向琼榭深处走去。   他看着她单薄的身影一步一步踏入琼榭黑洞洞的兽口,最后消失在了层层琼宇中。就像一滴晶莹的水珠,被攫入了泥沼,无法融入亦无法超脱。   他压住心底再度升起的烦躁,点燃一根烟,狠狠地吸了一口。   木宅早已过了早饭时间。木小树走进玄关时,只见大堂内只余大伯母和二伯母。她们似乎看见了木小树,似乎又没有看见,仿佛她的彻夜不归是再平常不过的一件事。   木小树亦直接无视了大堂内互相客套打着太极的两个女人,径自上楼去。七年的伪装撕破了最后一层皮,她不必再曲意逢迎,他们也不必再刻意讨好;她自做那所谓的白眼狼,他们亦自去标榜自己如何宽宏大量却不料演绎了农夫与蛇的悲剧。   刚把自己埋入柔软的被子,木小树便听到卧室门被轻轻敲响。   敲门的人显然心绪不宁,敲门声断断续续、时大时小。那人似乎盼着卧室的主人开门,又仿佛希望这门永远别开了的好。   木小树哗地拉开被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门边,一把打开了门。   门外的人想是没料到门开得如此之快,一时呆怔在原地没了动作,一只手还保持着敲门的姿势。   两人大眼瞪小眼。   木小树先开了口:“早安,堂兄。”   木泽松不自然地咳了咳:“喏,早饭。”他的另一只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躺着一份简易早餐。   “谢谢。”木小树接过托盘就要关门,门板却被木泽松的胳膊格住,无法动弹。   木小树抬眼看向对面的人。   木泽松吐了一口气道:“你没有办法和爷爷硬抗。你只是个高中生,吃穿住行都得依靠木家。你昨晚那么做,迟早会后悔。现在你快去书房,给爷爷道个歉。”   木小树静静地盯着木泽松:“然后呢?我放弃学业,嫁去肖家?”   “肖家人说了,他们可以等。”木泽松道,“等你羽翼丰满,那时候再做打算才更有底气。”   木小树摇头:“不可能,做了屈服以后再想反抗就难了。”她见识过木家人的手段,所谓的羽翼丰满在那群人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   “如果肖家人白白虚等了那么多年,他们会放过我?”她的脑海里如电影般闪过那个可怖的夜晚,“如果没有办法让他们现在绝了念头,我这辈子都逃不了了。”   木泽松皱眉:“你太偏激了。”   木小树摇头:“你想让我像你一样韬光养晦?你以为每放弃一件东西日后都能收得回来?你以为你现在不过暂时走上他们规划的道路,以后强大了再走你自己想走的路?不可能的,木泽松,你会后悔的!”一只脚踏上了那条路后,想回头就难了。   木泽松脸涨得通红:“你现在就把自己弄得遍体凌伤,还谈何‘以后’?木小树,你太幼稚了,迟早会后悔!”   木泽松猛地抽回胳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木小树依然保持着双手捧托盘的姿势。她顺着门板一点点滑落下去,最后重重地跌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会后悔么?不这么做,才会后悔。   她咬紧牙关,把泪水逼了回去。   吃过早餐后,木小树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夜幕深沉。   她简单地洗簌一番,披上外套走下楼。餐厅里灯火璀璨,众人聚在一起用晚餐,隐约能听到木老的波澜不惊的声音、二伯母叶淑华的笑声以及木泽柏和木泽松的交谈声。一派其乐融融。   这才是一家人。木小树紧了紧大衣,拉开大门,走进了寂寥的夜色中。   琼榭里很安静,一幢幢低调而奢华的宅邸灯火通明。明黄的灯光透过窗子倾泻在冰凉黑暗的小道上,窗里窗外,两个世界。   “哟,木小树,你大晚上在这里晃悠什么?”   木小树一激灵,转头便看到了左重。他一身羊绒家居服,刚从家的铁栏中走出。   有那么一瞬间,木小树想把心里所有的苦水倒给他听,请求他的帮助。然而理智迅速把她拉了回来。木家肖家的事情,左重若来出头,最终连累的是左家。   左重快步走到了她面前,拍拍她的脸:“冷不冷啊你?看看,脸都冻成这样了。走,到我家坐坐。最近家里来了几个小辈,快把我烦死了,你快来救救我……”   木小树忍不住笑了。她吸了吸鼻子:“才不去,烦死你。”   “你个死丫头。”左重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既然不想去我家,我送你回家。”   “别……”木小树脱口而出。   “怎么?”左重疑惑地看着她。   “我就随便走走,您快回家陪小辈去,赶紧的。”说罢,她把左重往宅子方向推了推。   “那我可走了啊,你早点回家。”左重三步一回头。   木小树嫌弃地摆摆手:“知道啦知道啦,啰嗦!”   “丫还敢嫌我啰嗦……”   木小树站在原地,目送左重一步步走远。   忽然,她喊:“左重。”   左重遥遥回头,询问地看向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问:“如果……如果我变坏了,你还会不会当我是朋友?”   左重哈哈大笑起来:“木小树,变坏也是要有天赋的,就你这么个笨蛋资质,怎么变?”   “快回答!”   “还能怎么着,大不了我多了个坏蛋朋友呗……”   “滚滚滚,你快走,赶紧的。”   “……”   木小树在左重的宅子前站了一刻钟后,转身离开。她走出了琼榭,一步一步向纷繁杂乱的世界走去。   酒吧。   重金属音乐震耳欲聋。炫彩的灯光为整个酒吧笼上了光怪陆离的幻象。   木小树挤到了前台,冲一位调酒师问道:“请问廖静在吗?”   调酒师答:“喏,在那里。”他用下巴指了指舞台。   一身紧身超短裙的廖静在舞台边补妆。她看到木小树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小妹妹,你怎么来了?”   木小树安静地看着她:“廖姐,我能在这里做兼职吗?”   “诶?”   “能加入你的乐队吗?我会乐器会跳舞,唱歌也会一点点,不够好的我可以学。工资不需要太高,只要管吃管住就成。”木小树一口气说完,忐忑地看向廖静。   廖静眨了眨眼睛,半晌,爆发出一阵咆哮:“是不是单伯飞那个臭男人对你做了什么我靠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他把你抛弃了吗不用担心姐姐给你报仇去看我不捏死那个臭男人……”   “不不不……不是的,我和单伯飞总共就见过两三次面,顶多算朋友……廖姐你别想多了……我纯粹就想找份寒假兼职,如果不合适就算了,我还可以再找……”木小树抹了抹一脑门的汗。   廖静终于安静了下来。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木小树,直到木小树浑身起了三层鸡皮疙瘩那直勾勾的目光才止住。   “想加入我们呀,”她桀桀地笑了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说了不算。喏,那是我们的头儿。说服他,就能加入我们。”   木小树顺着廖静的视线看去,只见舞台背光处站着一个瘦高的青年。他正在调音,挑染成暗蓝的长发披散下来,堪堪遮住了眼睛。   木小树咽了咽口水,朝着那男人走去,才走几步又被廖静拉了回来。   “等等。”廖静一把抽掉木小树的眼睛,扯掉了她束发的头绳,又把她衣领处的扣子解开了三颗。   廖静摸着下巴打量着木小树,不断发出满意地啧啧声。继而她又递过一杯酒,吩咐道:“喝一口。”   木小树不明所以地呷了一口,瞬间一股辛辣味直冲脑门,辣得她眼泪汪汪。   “嗯嗯,这样就可以了,去吧。”廖静得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木小树胆战心惊地看着如老鸨般笑得不怀好意的廖静,再看看自己露出了锁骨的衣领,第一次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正确。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只得硬着头皮往舞台蹭去。   蹭到了舞台边缘的木小树嗫嚅着不知该怎么开口,嘴里麻麻的酒味弄得她脸颊发烫。廖静简直害死人啊!   舞台上的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不远处杵着一个大活人,依旧娴熟地调着琴弦。   木小树被他修长的手指吸引住。那敏捷的手指在琴弦间翻飞自如,毫无花哨的炫技,低调而性感,迷人极了。   忽然,手指停了下来,连带着木小树的思路也出现了几秒空白。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略带着鼻音的声音在木小树脑海里炸响。她条件反射地抬头,心里已觉得丢人到了极点。然而与那男人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的脑子又出现了短暂的晕眩。   那人有着刀削般轮廓和立体的五官,明明是一个东方人却透着西方人的面部特征。   他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挑染的暗蓝在灯光下闪着魅惑的光。   长发掩映下,是一对狭长的眼睛。   一对湖蓝色的眼睛。   时光迅速向后倒退,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的琼榭,寂静的小道,阳光下的芒果树,树上沉静的小少年。   木小树觉得,今夜,她大抵是醉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Wolf & Fox      “你盯着我做什么?”蓝眼蓝发的青年又问。   木小树呆呆地盯着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他的轮廓和五官确实与七年前的少年极为相似,然而这一身气质却与记忆中的少年相去甚远。一个人的五官会随着岁月而改变,而岁月无法根除的则是一个人与生俱来的气质。   说到气质,最能令她想到芒果树少年的那个人……是那位祁先生。可惜,祁先生的眸子是黑色的。不过单凭这些记忆的碎片就来拼凑出一个人似乎不太负责呢,可是她好想再见到那个少年啊……   “老大,她看着你帅气无敌的脸,犯花痴了吗?”戴着兜帽的贝斯手凑过脑袋问,“她看起来好眼熟啊……她就是昨晚廖静想要刁难的小姑娘!嗬,那个海豚音飙的呀……”   蓝发青年一把推开贝斯手的脑袋,继续低头调音,不再理会发呆发到外太空的木小树。   “咦?她醉了啊。”贝斯手犹自顽强地把脑袋转到木小树脸边,凑近嗅了嗅,“嗬!她喝了海德3号。了不起啊了不起,小小一个女孩子居然敢喝后劲这么大的酒。”   蓝发青年停住了调弦的手,再度抬眼看来。   “喂,喂喂喂,小丫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贝斯手冲着木小树嚷嚷。   木小树木讷地转过头,咦,这个人是谁?她用力晃晃脑袋,忽然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猛地转头对着蓝发青年道:“你……你好,我叫木小树,请问我可以到你的乐队打一个寒假的零工吗?我唱歌跳舞乐器都会……一点点。”   还没等蓝发青年回复,她又赶紧补充:“廖姐推荐我过来找你的。”   “廖静?”蓝发青年蹙了蹙眉,视线往舞台后方一扫,不过此刻哪里还找得到廖静的影子?   贝斯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哟,不错呢,还是个小美人胚子。小美人,我们的乐队可从来不随随便便招人呢。”   “那……你们招人的标准是?”木小树弱弱地问。   “我们不招人。”蓝发青年跳下了舞台,拍开探头探脑的贝斯手,“小姑娘,晚上不要一个人出来晃悠,早点回家吧。”   “回家”这两个字挑动了木小树的神经,一股无名的怒火自她的四肢百骸蔓延,直直烧到了大脑,生生把酒醉烧醒了大半。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了。”木小树压住心头躁动的怒火。这支乐队不要她,还有别的乐队,进不了乐队,在酒吧打工也可以,酒吧侍者的小费并不比乐队拿的少。   木小树拢了拢外套,正准备去吧台询问是否招零工,却见又一队人从酒吧门口鱼贯而入。   “老板,今晚是我们队驻场吧,那些人怎么还留在这里?”领头的青年不耐烦地把装有吉他的大包甩在了吧台上,用下巴指了指在舞台上的蓝发青年等人。   吧台上的酒保显然新来不久,头一次遇到这么彪悍的客人,直直呆愣在当场。   “愣着干什么?叫你们领班出来!”青年吼道。   酒保脚底生风,唰地跑没影了。   “诶,真是。”青年转头对身侧的红发小个子道,“keen怎么还没有来?自己砸自己的场子吗?”   红发小个子道:“头儿,马上!他马上就会到了!如果……他还没到……我可以补他键盘手的位置!”   “边儿去!还不快打电话叫他过来!”青年咆哮。   “是!马上!”   木小树看着这支乐队,脑门一热,借着酒劲蹿到领头青年面前,卯足了勇气喊:“我可以补键盘手的位置!”   领队青年皱眉脱口而出:“边儿——”这最后一个“去”字还未说出口,却在看到木小树仰起的小脸时,生生止住。   喝了一口海德3号的木小树此刻面色红润,眼波迷蒙,小巧的红唇犹胜胭脂,再加上长而微显凌乱的乌发和起伏的胸脯,直叫领头青年狠狠吞了一口口水。   躲在一旁观战的贝斯手暗叫不好,扯了扯蓝发青年:“老大,情况不好啦!谁不知道Fox的领队是个大色魔,把那小美人送到他手里还有命活吗?”   蓝发青年继续旁若无人地调着琴弦。   “嗬,这么看来廖静和这小姑娘真有血海深仇哦,那杯海德3号也是她诓那个小美人喝的吧。啧啧啧,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嫉妒……”   “咳。”领头青年下意识地整了整衣冠,捋了捋头发,用自认最富磁性的嗓音对木小树道,“你想来我们乐队?”   啊?这是……有戏的节奏?木小树眨巴眨巴眼,继而把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是的是的,我想找一份寒假工,工资……”   “啊哈哈哈,跟着我们乐队就没错咯,我们有最优渥的工资待遇,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跟着我们,有肉吃!”领队青年大掌环过木小树的肩,鼓励地看着她的翦水双瞳,“放心地跟着哥哥我吧,嗯!”   木小树心中有千万只草泥马呼啸而过,怎么觉得眼前这只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呢?反悔行不行?但是反悔的话,她又该去哪里找寒假兼职呢?找不到兼职,她拿什么付下个学期的学费呢?   正在犹豫间,忽而又一股巨大的力道把她卷了出去。她晕乎乎地抬头看,却发现自己被圈在一个硬梆梆的怀抱中,怀抱的主人正是那先前拒绝了她的蓝发青年。   “嗬!老大帅爆了!老大加油老大加油!把那只大色魔打趴!哟嗬~!”贝斯手激动地手舞足蹈。   一直躲在某个角落的廖静终于偷偷摸摸地窜了出来:“现在什么情况?老大接纳小丫头了没有?靠!Fox那群渣渣怎么会在这里!”   木小树挣了挣,没成功,只能狠狠地瞪着罪魁祸首。如果他胆敢搅黄了她的兼职大计,她会让他后悔来到这个世界上。   蓝发青年凉凉地瞥了眼怒目而视的木小树,转头淡定地对已然炸毛的Fox领队道:“嗨,好久不见,灿安。”   “戚功昫,你怎么回事啊?处处跟我做对很有意思吗?”灿安暴走。   “灿安,你抢走我的队员很有意思吗?”戚功昫闲闲开口。   “你的队员?”灿安一时没回过神来。   戚功昫把怀里的木小树往前推了推:“喏,快和灿大叔打个招呼,要礼貌。”   木小树懵了,她什么时候加入了他的乐队,不久前他不是把她拒了吗?现在这又唱的哪一出?   “大叔?”灿安炸毛,“我这么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爆帅小青年怎么可能会是大叔?戚功昫你找死吗?”   戚功昫:“你这么激动做什么?被戳中心事恼羞成怒了?”   灿安:“啊啊啊啊啊!我和你不共戴天姓戚的你给我等着……”   戚功昫看着木小树,耸耸肩:“他果然恼羞成怒了呢。”   木小树呆呆地点了点头,今晚的变故有点大哦。   “我们走吧,让他冷静冷静。”戚功昫牵着木小树就往舞台方向去。   突然,木小树被酒精麻痹的大脑灵光一闪,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了戚功昫的衣领,硬把毫无防备的戚功昫拽低了与她视线平行。   她双目炯炯地盯着他湖蓝色的双眸:“你确定,愿意接纳我进你的队伍,对吧?”   他蓝色的眸光半点惊讶也无:“嗯。”   “承诺?”   “承诺。不过承诺的期限只有一个寒假。”   “成交!”   “嗬!”贝斯手激动得双手握拳,“他们他们……”   廖静亦目瞪口呆:“他们这进展也太快了吧……不愧是老大啊……”   吧台处,实习酒保死拖烂拽终于把领班从被窝里拽了出来。   “哎,吵死了,你们这群饭桶这么一点小事情都应对不了吗?”胡安抓了抓头发,不耐烦地往前台走,“不就是两支乐队相互找茬吗?这么屁点小事需要劳驾我……”   “咦?”胡安捻了捻翘起的小胡子,“戚功昫胳膊里的姑娘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半晌,他激动地掏出手机飞速按下了一串数字。   一旁的实习酒保吓得快要掉出眼泪:“胡领班,以后这些小事我绝对不会再麻烦您了,给您添麻烦了……”   胡安瞪着一对铜陵大的金光闪闪的眼睛:“小N,干得好!以后这种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向我汇报,每一个细节都不能漏掉,听清楚了吗?好小伙,有前途,给你涨工资!”说罢一脸器重地拍了拍酒保的肩膀。   “?”云里雾里的酒保傻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看着领班一脸激动地打起了电话。   “嗯……对啊……你说他们在干什么?”胡安转头看向场里的那一对醒目的男女,从他的视角看过去,他们貌似在——“……哦,他们看起来像在接吻呐……喂?喂?丫挂老子电话……”   木小树跟着戚功昫回到了舞台边。   贝斯手一脸兴奋地伸出爪子:“嗨,我是Wolf乐队的贝斯手,罗纳尔多。”   罗纳尔多?木小树:“……”   廖静一掌呼上贝斯手的脑袋:“这家伙叫罗捺,自恋狂一个,自以为自己是罗纳尔多。”   罗捺不理会廖静:“我们队伍里还有一个DJ老K,一个鼓手Joe,最后,是我们华丽丽的万能老大——键盘手……”   一块抹布迎面扑来糊住了罗捺整张脸:“唔唔唔……”   戚功昫面无表情道:“小罗,把所有的乐器都给我擦一遍。”   罗捺:“……”   “小树,你看廖姐我是不是神机妙算,先是利用Fox人渣的渣人品,然后激起我们老大的护美之心,最后成功把你收入麾下。姐姐我是不是很厉害?”廖静两眼放光地盯着木小树。   木小树:“……”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还有……姐姐我……”话未说完,廖静手中的纸杯卡拉一声被大力捏成了碎末。   木小树惊恐万分地盯着前一秒还完好无损的纸杯,立刻忙不迭道:“对啊,廖姐真是料事如神,好厉害呀好厉害……”   “靠!这个臭男人怎么又来了!”廖静吼道,“难不成还想和姐姐我藕断丝连?哼!老娘好马不吃回头草……”   木小树不明所以地转头望去。   只见又有几人进了酒吧,为首的那人身材颀长,一身修身皮衣衬得身材料劲十足,卷曲的棕色发尾掠过微微上挑的桃花眼,说不出的魅惑性感。   这不是单伯飞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临隅听风      单伯飞来做什么?   木小树也很好奇,但转念一想,这里本来就是单公子固定的娱乐场所之一,不来才奇怪。   “时间差不多了,今天就散了吧。”戚功昫终于调完了最后一根弦,拍拍手站了起来。   廖静瞪大眼睛:“就这么散了?凭什么把场子让给Fox?凭什么单伯飞来了我们就撤?”   戚功昫抓过放在一旁的大包甩上了肩:“今晚本来就是Fox的场,我们是下午场不是么?”   “可是……”廖静不死心地挣扎了几下。   “还有,”戚功昫双手插兜,一脸无辜地冲廖静问道:“单伯飞是谁?”   廖静:“……”   “老K和Joe已经先走了,你想一个人留在这里吗?”   “不不不!我马上走!马上!”廖静腾地跳了起来。   木小树呆了呆,也就是说今晚Wolf并没有工作?所以戚功昫并不想收她进乐队,趁此机会把她踹了?她连乐队任何一个人的联系方式都没有,如果乐队要去酒吧驻唱,她根本不可能知道。   戚功昫,太卑鄙了!   木小树正要发作,却被一个兜头砸来的东西吓得分了神。定睛一看,是一个鼓鼓的信封。   她狐疑地抬头,却看到了戚功昫满不在乎的眼。   “今晚收工,先预付你一晚工资,记得明天到我们的大本营报到。”   木小树打开怀里的信封,里头是几张现金,以及一张写了地址的小纸片。   秀水街23号。   所以?她就这么神奇地拿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资,而且还被接纳入了Wolf的大本营?   “谢谢,我会努力工作的!老大!”她激动得对戚功昫大大地鞠了一躬,忍不住弯了眉眼。   戚功昫揉了揉鼻子,不置可否,只背着大包,绕过酒吧的人群,往外走去。   廖静和小罗跟在他身后,瞬间也淹没在了舞动的人潮中。   舞台上,Fox的队员已经在做开场准备。   夜渐深,酒吧里的气氛越来越嗨。   今晚就这样吧,虽然过程比较曲折,但好歹收获了不错的结果。木小树把信封放入挎包,拉上外衣拉链,戴上眼镜,准备离开。   舞池内围的高脚坐上。   “诶?我们的小二少哪里去了?”一个戴着彩色大框眼镜的年轻男人端着一杯酒回到了座位。   “不知道啊,什么时候偷溜的?”众人哗然。   角落里,一位身着烟灰西装的高挑女人笑道:“喏,伯飞追着一个小美人出去了。”   彩色大框眼镜男哀嚎:“我说怎么好好的把我的接风宴改酒吧来了,感情这小子又有目标了!大小姐,你是不是该管管了?”   一身烟灰西装的女人耸耸肩,作无奈状:“阿珉,我可管不了。谁让我和你都不是美女呢?”   “喂,你什么意思啊喂?”   “唔?我刚刚说什么了吗?”   木小树走在街边。微凉的夜风把她脸颊上燥热的温度降了下去,大脑也慢慢恢复运行。   身侧是一家糕点铺,橱窗里摆着各种形状可爱的蛋糕。香甜的气息从橙黄色的暖暖的铺子里溢出,勾得木小树馋虫大动。   她今天只吃了早饭呢,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饥饿。   蛋糕好美味,可惜性价比太低。她掂了掂信封的厚度,决定就近找一家小店吃碗阳春面。   前脚刚抬起,却听身后传来懒洋洋的戏谑声。   “你喜欢吃蛋糕?”   木小树条件反射:“不喜欢!”   身后那人笑得不怀好意:“哦?那是谁前前后后在这里徘徊了不下十次?”   木小树转过身瞪着那人:“我在琢磨事情。”话音刚落,肚子却不听使唤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那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木小树怒吼:“单伯飞!”   单伯飞慢慢止住笑声:“没吃晚饭吗?我听你的肚子叫了一晚上。”   一晚上?木小树翻了个白眼:“酒吧里那么吵,你该有几对顺风耳才能听到我的肚子在叫?”   “哟,感情你知道我也在啊,”单伯飞挑了挑眉,“明知道我在却装作没看见,一个招呼不打就走了。心寒啊。”   “呵,我哪敢打扰你啊,谁知道你身边环绕的是三十六号还是三十七号,或者已经排到四十号了?”木小树促狭地眨眨眼。   单伯飞举手投降:“姑奶奶,明知道我身边什么号都没有了还这么打趣我,欺负孤家寡人很有意思?”   “嗤——你还孤家寡人,我可要笑死了。”   “得得得,小姑娘不讲理起来哪怕我有一千张嘴也辩不过来了。”   “哼。”   “唔,本来想带你去吃好吃的……”   “!”   “怎么?看样子不太想去啊。”   “咳,去去……也无妨。”   “你这一嘴乱七八糟混淆时空的调调哪里学来的?”   “文化人的世界你不懂。”   “哟,好厉害一个小姑娘,还有文化。”   ……   木小树原以为,像单伯飞这样浪荡不羁的人所选择的吃饭场所除了酒吧、烧烤吧和其他各种吧再没别的了,没想到他的车却停在了一座古香古色的饭店前。饭店木质的匾额上以瘦金体刻着几个大字:临隅听风。   这家饭店所在的路段极为幽静,冷清得看不到其他顾客的影子,然而泊车处停着的车子却彰显着这里低调的奢华。   “你确定我们要在这里吃饭?”木小树略艰难地开口。她虽没见过大世面,但和木洛琪以及家中长辈外出就餐时隐隐对各路饭店的格调和档次有所了解,这里的消费肯定令人咂舌。   单伯飞泊好车子,问:“怎么,不喜欢?”   木小树摸了摸兜里的信封:“咱能不能随便去个小店吃碗阳春面?”   “姑奶奶,我快饿死了,你忍心看我再开个把钟头的车就为了找阳春面?”单伯飞解开安全带,“再说,你如果实在想吃阳春面,这里也有。”   三位数一碗的阳春面么?那她还是不要了……   “咳,最后一个问题。”木小树有点脸红,“你带钱了吗?”   单伯飞倾身把她的安全带解开:“吃个饭哪来那么多废话。”   听藕阁在临隅听风最高处,带着一个露天的小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一湾曲曲折折的碧水,以及隔水而望的高楼大厦。一湾水,隔开了此端的深深幽静与彼端的璀璨都市。   阳台四角挂着古朴的风铃,无数个铃子在夜风中叮叮作响,每一个回声都仿佛带着岁月的年轮。   木小树提筷去夹红木矮几上的琉璃酥,因小碟搁的远,一不留神夹了个空。下一秒,整盘琉璃酥便送到了木小树面前。   “哎,你把菜都堆在我面前,摆不开了叫我怎么吃?”木小树抱怨。   单伯飞盘腿坐在软垫上,一口一口小啜白盏里的酒:“谁让你胳膊那么短,夹个菜都夹不到。”   “也是,谁叫我不长一双长臂猿那样的手臂呢?”   单伯飞失笑:“你平时也这么尖牙利嘴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误把你当作纯良的小羔羊,失敬失敬。”   木小树垂眸,淡淡道:“你的形容可不好,纯良的羔羊往往结局都不好,要么是替罪羊要么是牺牲品。还是带刺的玫瑰好些。”   “可是带刺的玫瑰不仅伤了敌人还会伤了朋友,况且自己还不能弯腰,一弯腰便会被身上的刺扎伤,你说累不累?”   “起码能把命保住,累一点苦一点又何妨?”木小树把最后一口琉璃酥咽了下去。   单伯飞单手托腮,眯着眼看木小树:“啧,你小小年纪满嘴‘命’啊‘命’的,你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木小树扯了扯嘴角:“你不是看到了吗?我生活在琼榭,家世显赫衣食无忧。”   “唔,的确家世显赫衣食无忧,但你却要打工赚钱,吃一顿饭还要精打细算。你这是要闹离家出走的戏码吗?”单伯飞调笑道。   木小树轻嗤一声:“没有家,哪里来的离家出走?”   单伯飞蓦地叹了一口气:“有时候你老成得像一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有时候你又幼稚得像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娃娃,谁跟你在一起,他的生活一定多姿多彩。”   “哪能比得上二少你多姿多彩呀,身边环绕四十来号美人,啧啧。”木小树笑得贼兮兮。   单伯飞抖了抖:“又来了,胡安那一多嘴,我这辈子都洗不白了。”   夜风习习,风铃泠泠,不知不觉中两人都已酒足饭饱。   木小树摸着圆滚滚的肚子,满足地叹了一口气:“爽呀。”   躺在阳台小筑上的单伯飞忽然神秘兮兮地凑过来对木小树道:“诶。”   “咋?”   “我现在来回答你最早提的那个问题。”   “哪个?”   “泊车时你问我带钱没。”   “?”   “其实,我没带钱呢。”   “卡呢?有卡就行了呗。”   “也没有卡。”   “……”   “你不是今天刚发工资了吗,先抵一抵这饭钱吧,算我借你的。”   “我这点钱哪里够?”   “肯定够,放心。”   “天呐单伯飞你就是个灾难,早该听我的去吃阳春面,你个败家子!”   “我的错,我的错。”   出得临隅听风,木小树整张脸都是臭的。预支的工资,一顿饭间就没有了。   那罪魁祸首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诶,你脸色这么难看做什么,不是说算我借你的吗?”   身边的人不理他。   “要不带每天2%的利息?”   身边的人动了动。   他笑了,倾身为她系上安全带:“我现在身无分文,就剩下一个人和一辆车,所以,就让我带你兜风来赔罪,好不好?”   “去哪里?”木小树终于开口了。   单伯飞嘴角扬起痞气的弧度,他一脚踩下了油门:“去——除了琼榭以外的任何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花田      秀水街23号。   隔着一排恢宏的商厦和曲曲折折的小巷,这条位于喧嚣繁华的曲靖街后的秀水街无疑显得低调沉默,就像华丽鲜亮的油彩与浓烈黑暗的泼墨之间的过度,低调却不失韵味,沉默却更显骄矜。   23号是一户独门独户的小楼,显然有些年岁,门牌和护栏都爬满了密密仄仄的爬山虎,偶尔间隔处开出三两朵不知名的小花,大抵是风携来的种子悄无声息地在墙体里落地安家。   小楼内略显逼仄,三个楼层被打通,设计成两个半开合式的小吊楼。流线型的木质楼梯贯穿着主楼和小吊楼,带给人一种楼中楼的错觉。   相当别致的设计。木小树第一次到这里时便喜欢上了这个设计。   廖静得意地说:“这可是老大的弟弟专门为他设计的,那位可是很有名气的建筑设计师呢。”   木小树恍然大悟,难怪无论吊楼外壁还是主楼内壁的凹槽都恰到好处地能够悬挂各种乐器——这栋小楼就是为戚功昫量身定做的。   Wolf的大部分成员都住在这里,小罗,Joe和老K住在一楼的房间,戚功昫住在最顶层的小吊楼内。廖静的房间也在一楼,但她常常外宿,极少在这里留宿。木小树心念一动,说服了廖静,于是施施然住进了廖静的房间。   木小树在白天很难见到其他成员。   Joe常常躲在房间里不知鼓捣什么,时不时会从那间幽闭的房间里传出声嘶力竭的电吉他声和毫无调调的鼓点。老K和戚功昫常常外出,廖静又不常回来,因此整栋小楼里活动的生物就只有多动症加话痨小罗一只,以及努力学习乐器企图发挥光和热的某小树一棵。   Wolf最常驻唱的酒吧是西城东,木小树已对那里很熟悉。今晚七点,Wolf又有一场活在西城东。   临近七点,木小树迅速收拾妥当背着大包小包准备和小罗往西城东去,二人前脚刚踏出房门Joe才蓬头垢面地从房间里晃啊晃地走出来。   木小树和小罗早已见怪不怪,丢给Joe一串钥匙,就往西城东赶去。   电话里廖静尖细的嗓音就像一记催命符:“你们怎么还没来?挨千刀的Fox又在这边作祟,西城东的领班那姓胡的简直不是东西,居然准备把场子让给Fox?!老娘要和他拼命……”   小罗钻进甲壳虫,一边发动车子一边把电话丢给木小树。木小树手忙脚乱地接住电话:“廖姐,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你把胡安捏死了谁给我们付钱啊?我们马上到了,正遇上红灯……”话音刚落立刻啪地把电话挂了,阻隔了廖静的进一步咆哮。   木小树和小罗到的时候,其余队员都已在舞台做好了准备,连Joe也早已目露精光摸着架子鼓跃跃欲试。   “为什么……Joe每次都可以这么快……”木小树气喘吁吁。   小罗:“你如果不介意我开玩命机车时速爆表的话,我们其实也可以的……”   “那还是算了……”   乐队开场,木小树终于可以松一口气坐在舞台边。她目前能属于见习打杂阶段,不敢上台砸了Wolf的牌子。   “木小树,你现在的样子和咱们第一次见面相比真是……”胡安如往常一样瞅着空隙就来打趣木小树。   木小树抓抓乱蓬蓬的短发,拢了拢大得不合身的运动罩衫,送了一记白眼给胡安。   她把一头如云的黑发剪了,另换了一副更大更丑的黑边眼镜。今天这身运动衫是小罗随手丢给她的,据说已经半个月没有洗了……   胡安皱着眉头嫌弃地打量着木小树:“啧啧啧,亏我当初还和伯飞说你是个小美人胚子,半个月不见,美人胚子长歪了。”半点女人味也无,连清新的少女风味也荡然无存,活脱脱一个豆芽菜的邋遢假小子。   木小树满不在乎地甩甩头,想当初单伯飞第一次见到她这副装扮时,好半天才道:“你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家伙追求,为了脱身才把自己变成这副鬼样子的?”   彼时木小树严肃地盯着单伯飞。直到对方汗毛倒竖,她才幽幽开口:“你知道的太多了,看来不能让你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单伯飞:“……”   胡安忽然揪住了木小树的左耳,小胡子激动得一翘一翘:“你打耳洞啦!”他倒吸了一口气:“还一打打了三个,个个打在耳骨,哎哟哟看着就好痛……”   木小树摸摸左耳,嗤笑:“我都没叫痛,你叫个啥。”   “心~疼~你~呀~”   “那你也打几个?”   “咳,今天客人有点多,我得去照应一下。回见!”   胡安脚底抹油,嗖地没影了。   Wolf在西城东驻场通常要忙活整个通宵,然而众人总不约而同在午夜十二点前催木小树先离场。   “记得回去帮我捎一碗肉三鲜。”Joe挥舞着鼓槌远远喊道。   廖静:“我要翡翠鸡!”   老K:“粥。”   小罗:“奶香脆皮麻花水晶虾饺西葫芦小笼包啤酒哦嘞!”   木小树三两下把自己的背包收拾好:“老大,你要什么?”   戚功昫歪着头凝眸思考了好半天:“他们点的我都要。”   木小树已经蹦到了舞动的人群外围,奋力踮起脚冲他们做了一个“信息已接收”的手势。经过吧台时,她和实习酒保打了个招呼,顺带熟门熟路地顺走了胡安新调的一瓶果味酒。   出得酒吧,木小树紧了紧毛绒围巾,正准备往公交站牌走,却在看到路边的一辆暗红色兰博基尼时刹住了脚步。   她咧了咧嘴,改变方向,三步并两步蹦到那辆车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慢慢摇下,露出了单伯飞上挑的桃花眼。   他左右打量着木小树,摇头叹道:“你的审美真是一天比一天神奇啊。”   木小树径自拉开另一边的车门,坐上了副驾驶座:“肤浅!你知道什么叫做内在美吗内在美!”   “原谅我无法在一件散发着异样味道的运动衫下第一时间觉察出本尊的内在美。”单伯飞毫不掩饰眼里的嫌弃,“坦白吧,这衣服多久没洗了?”   木小树嚷道:“我这不是借来的吗,你挑剔个什么劲?”说罢抬起胳膊偷偷嗅了嗅,有那么臭吗?   她的动作没有逃过单伯飞的眼,他觉得好笑:“干嘛不向我借?我的衣服多到穿不完了。”   “认真开车,不许说话。”木小树瞪眼。   单伯飞摇头失笑,一打方向盘,车子如箭般滑了出去。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座花田边。   时值冬日,满田花早已谢尽,独留一田叶丛,一望无际。远离了城市,这里的夜幕别样浩瀚。唯花田边几座低矮的磨坊,顶部嵌了灯盏,清浅的光晕柔和了夜色与花田的轮廓。   木小树下了车,一脚踏进半人高的叶丛。她往里跑了几步,冲单伯飞喊:“这里种的是什么花?”   单伯飞走下花田,边走边答:“如果你7月来,能看到满田矢车菊。”   “那该多漂亮啊。”木小树吸了吸鼻子。   单伯飞笑:“明年它的花期一到,我就带你来。”   木小树拽着他的衣角:“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我在N市住了这么久,从来没发现N市居然有这么个好地方。”木小树仰头望着静谧的天穹,“你真不愧是吃喝玩乐样样精通,这样的地方都知道啊。”   “这顶高帽我可消受不起,我来这里从来不是为了玩乐。”单伯飞没好气地看了眼木小树。   “怎么可能,”木小树脱口而出,“你敢说你没带你那四十多号女朋友来过这里?啧啧,这里简直是谈情说爱的圣地啊!等到矢车菊开花,要多浪漫有多浪漫。”   单伯飞蓦地停住了脚步。   木小树一时不察,鼻梁撞到了他的胳膊:“唔……怎么忽然停下来了?”   “木小树,”单伯飞盯着木小树的眼睛,他的眼里难得没有了笑意,“你为什么老是揪着我的过去不放?”   木小树被他少有的严肃吓得呆了呆:“我没有……”   “那你整天拿那些女人在我耳边说事是怎么回事?”单伯飞截断她的话。   “我这不是开玩笑嘛……绝对没有嘲笑你的意思……”木小树支支吾吾。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木小树局促地低下了头:“对不起。”   单伯飞没有说话。   他背对着木小树,朝前走了几步。心里一团邪火却无端端越烧越旺,明知这种迁怒毫无道理,但就是忍不住要发作。   气什么?气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以手支额,迎着夜风又往前走了几步。让风吹吹,醒醒脑子。   约莫过了半刻钟,他终于冷静下来。一时间,他发现身后安静得有些过分。以木小树聒噪的性子,能沉默这么久实在是破天荒第一遭。该不会是被他凶住了吧?他叹了口气,回头准备安慰安慰那个小妮子,却不想,回头的刹那,视野里一个人影也没有。   没有了花的花田寂静无声,夜风掠过叶丛,逐开层层波浪。那个本该站在他身后的女孩,失去了踪迹。   他有些慌了,一边往回走一边冲着旷野大声喊:“木小树!”   “木小树你在哪里?”   “我刚刚脑子犯抽你别计较成不?”   “木小树你在吗?”   “木小树你别吓我!”   “木小树……”   忽然,半人高的叶丛里突兀地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臂:“我在这里……”   单伯飞大步往声源处走去,一低头就看到了摔得惨兮兮的木小树。   她的运动衫上满是泥泞,她一边揩着泥水一边弱弱地辩解:“这里的泥有些湿,我不小心打滑了,怕你又笑话我笨手笨脚所以想处理干净了再出来,你干嘛回头那么快……还有,我不该拿你的前女友开玩笑,对不……”   话还没说完,她觉得眼前景物一晃,下一刻已经躺在了单伯飞的臂弯里。   “喂喂喂,你不怕弄脏衣服吗?”木小树急了。   单伯飞不耐烦道:“你再乱动试试。”   木小树不敢动了。   她趴在他的臂弯里,看他迈着大步伐走到了一座磨坊前,三两下扯开了磨坊的铁锁,走了进去。   “这样私闯民宅不太好吧?”木小树抬眼瞅了瞅单伯飞。   单伯飞的眸子凉凉一瞥,她立刻住嘴了。   只见他走到磨坊一侧的木架旁,一矮身,单手开启了一块木板。   木板下是一个甬道。   这里应该是一个地窖吧。木小树眨眨眼,单伯飞真乃神人也,怎么什么都知道?   她抓紧了他的脖子,任他抱着自己一阶阶走下了甬道。   直到走到了尽头,他拍了拍墙壁,登时整个地窖亮堂了起来。   这里确切地说,应该叫酒窖。   高高的木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列列红酒,木质的地板上凌乱地竖着几个密封的圆木滚桶。明黄的灯光下,酒透过酒瓶泛着深深浅浅的光晕,一闭眼似乎便能闻到木香萦绕下的淡淡酒香。   “喏,欢迎来到我的小天地。”   木小树惊讶地抬头,愣愣地撞上他带笑的眸子。   他笑道:“这里是供我练习酿酒的地方,所以你看,我没有说谎,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乐。”   “这里有我从出生到现在酿的所有酒。我们家族的每一个成员在有能力承担家族事业前都会把自己酿的酒秘密地存放在一个酒窖,待日后承继家业才会把此前酿过的酒对世公开。”   “所以木小树,你是我秘密酒窖的第一个客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无孔不入      磨坊后有一个小小的半露天藤架,藤架下躺着一个木头搭成的靠背长椅。   木小树坐在长椅上,左手拽着一瓶酒,右手环着三五瓶酒,心满意足地这瓶啜一小口,那瓶啜一小口。藤架上的藤条飘飘摇摇地垂下来,末端一下一下挠着木小树乱蓬蓬的短发。   单伯飞伸手把藤条扯开半许,瞥见木小树又低头喝了一口红酒。他无奈道:“你这么混着喝,容易醉。”   木小树分辩:“才不会,我的酒量慢慢练出来了,当初我喝一口海德3号就醉了,现在能喝半杯了。”她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看,可以喝这么多了。”   “然后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你混着喝其实是在你的肚子里自行调酒,省了调酒的其他工序,简洁方便?”单伯飞觑她一眼。   “嗯,你懂我。”木小树咧嘴嘿嘿笑了起来,笑到一半,打了个酒嗝。   单伯飞以手抚额:“别喝了,再喝就真的要醉了。”   “你尝尝,波密和雷顿混起来,再加一点点桃艾,味道好香。”木小树的眼睛亮晶晶,献宝地看向单伯飞。   他静静地看着她,半晌道:“我尝尝?”   “尝尝呀。”她点头。   “对着酒瓶喝太麻烦了,搭配的火候掌握不好。”他一板一眼道。   “那不喝了吗?”她觉得有些可惜。   “我能不能捡现成的?”他问。   她不明所以:“可以啊。”   他勾起嘴角,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还未待她有所反应,他迅速一俯身,凑近她的唇瓣,伸出舌头舔了舔她唇上未干的酒渍。   她瞪大了眼睛,满眼困惑。   他掀起眼帘,近距离地注视着她眼镜后水雾迷蒙的眸子。   半晌,她眨了下眼睛,一脸期待:“味道怎么样?”   他笑了:“很美味。”   寂静的花田上,夜空如水。漫天繁星洒满了整个天幕,仿佛一袭温暖的袄,把整个花田并花田边小小的磨坊笼入了怀抱。   “木小树?”单伯飞看了看脑袋已经隔在他肩头的女孩。   “干嘛?”嘟嘟囔囔的回应。   “醉了?”   “胡说!没有醉。”   “那我考考你,这个味道是哪一种酒?”他从大衣里掏出一瓶精致的袖珍酒瓶。   她凑过去嗅了嗅:“咦,有点甜,还很香,不是波本也不是……我好像在哪里闻过的吧?诶我再想想……”   他嫌弃地把瓶子收回怀中:“这都闻不出来。木小树,你醉了,醉得很严重。”   “再给我瞅瞅,让我喝一口,我肯定能认出来。”说罢就要去抢那个酒瓶子。   “不给。”他一手环住她的肩,一手把袖珍玻璃酒瓶拿远。   “这么小气,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钱!还有2%的利息!”她拿出事实论据威胁。   他哈哈大笑:“怎么敢忘啊,我这不是每天都态度良好地过来跟你请罪吗?不过最近手头有些紧,实在还不上来。”   “骗子!”   “不要叫得这么难听,又不是不还……”   “那你把刚刚那瓶酒给我喝一口。”   “不给。”   “骗子!”   ……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给你,你再好好想想,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给你的那瓶酒是什么?”单伯飞启发道。   没有回应。他暗忖,估计又生气了。   他清了清嗓子:“木小树,我有件事想问你。”说完了这句话,他却哑了,不知如何再开口。   他望着远处寥落的星空,斟酌着字句:“如果,我说如果,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你觉得我的过去乱七八糟,其实没有那么糟。我说过,如果我真心喜欢一个女孩子,其他人我不会再看一眼。你愿不愿意呢?”   你,愿不愿意呢?   他从来没有认真地追过女孩子,心咚咚跳了起来,像一个毛头小子一般局促。   良久,依然没有回声。   他忍不住转头,却看到肩头的女孩不知已熟睡了多久。她凌乱的短发像小动物的毛,软软地铺在他的肩头,嘴角还有未干的酒渍,泛着莹莹的水光。   他的心忽然松了下来,柔软成一片。   幸好,她没有听到。   蓦地,却又有一股难言的悲伤涌上心头,他脱下围巾环住了她的小脑袋,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什么也不知道。   他掏出怀里的袖珍酒瓶。瓶身是流线型的多棱角水晶,衬得瓶内绛红的液体流光溢彩。   呵,这是弥尔顿达芙啊,我们的初见。   起风了,花田里层层无花之草漾起波纹,一直绵延至群山深处。山峦边缘,似乎隐有白光。一夜,就这么过去了。   ********   秀水街23号的早晨永远如死一般沉寂。   木小树把买来的吃食放在一楼的大圆桌后,蹑手蹑脚地往自己的房间走。经过小罗和Joe的房间时,她尤其谨慎,生怕惊醒门内两只起床气通天的怪兽。   她爬上床,从枕头下掏出一个小包。包里有两个塑胶袋,一个装着她所有的证件,另一个装着一张□□以及她的所有现金。   她何尝不想韬光养晦?她早早就已筹划好,待高考过后,她就可以借着读大学的名头永远地离开这个地方。木老爷子让下人给她过户,却不想出了疏漏,没有更改她的身份证。木洛芬是木家的人,而木小树的户籍依然在她的故乡。   本以为,捱过了最后这两年,她便能远走高飞,谁知自己提早做了木家联姻的牺牲品。   如果进了肖家,她这辈子都逃不掉了。   她收好小包,重新压回了枕头下方。   睡意慢慢涌上,快要阖上眼的瞬间,她听到门口有铃声作响。   她的卧室挨着街道外侧,这铃声尤其扰人。于是,她只好披上衣服,踢踏着拖鞋跑去开门。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她忍住要骂人的冲动,退身回屋,却在要关门的刹那瞥见门口的铁皮邮箱露出了一角白色的信封。   又是Wolf的粉丝?她撇撇嘴,Wolf的成员颜值颇高,很受年轻人喜爱。尤其戚功昫,每天都会收到一打求爱信。   她打开邮箱。邮箱里孤零零地躺着一封信。   拿起信封,她的手却不由颤了颤。只见信封上写着:   木洛芬亲启。   不是木小树,而是木洛芬。   她下意识地环视四周。秀水街上冷冷清清,一个行人也没有。   早晨九点的阳光从楼的缝隙洒在她的额角,她却觉得莫名寒冷,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已记不得是如何回到房间的。   她倚着门背,拆开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明信片。明信片白底金纹,繁复的花纹带着欧洲中世纪的古典,一直冷冷地缠绕到她的心底。   上面只有一句话,只这一句话已让她丢盔弃甲浑身颤栗。   玩够了,记得回来。   ——肖   她跌坐在地板上,明信片飘落在地。明信片背面就这么直直展现在了她的眼前,那是一张照片,照片里是一个邋遢的假小子,短发宽衣,丑丑的大眼镜,左耳处戴着三个重金属耳钉。   ********   “木小树,木小树,回神!”   “啊?”木小树如梦初醒,“怎么了?”   廖静双手叉腰:“你今晚怎么回事?让你去给Joe的吉他上弦,你这一脸凝重得要参透人生意义的表情是几个意思?”   木小树霍地站起来,往舞台边的乐器存放处走去。   廖静红唇微张,显然还有话没来得及说出口,但被木小树高度配合的举动生生哽在了喉咙里。她捅了捅一旁的小罗:“今天木小树吃错药了吗?怎么不还嘴?”   小罗悲悯地觑了廖静一眼:“廖姐,我怎么觉得吃错药的是你诶?”   西城东劲爆的音乐和火热的气氛丝毫不能带动木小树。   她一个人坐在舞台角落的阴影里,兀自沉思。   身边的人换了一拨又一拨。她忽然有些烦躁,想要喝些红酒,顺手抓过的酒杯却空空如也。   她皱眉,正要把酒杯掷回原地,握杯的右手却被另一只带茧的手紧紧攥住。   呵,果然人倒霉起来事事都不顺心呢。   她只当是酒吧里喝醉了来找茬的主,并不甚在意,于是扭了手腕想挣脱。谁料那只手抓得很有技巧,不弄痛她亦让她走脱不得。   她心里打了个突,这个人会军人的功夫。   她抬头,一时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左……左重?你怎么会来这里?”   左重一脸愠怒,一旁的明崇亦眉目紧锁。   “木小树,你居然真的天天混迹酒吧夜不归宿?”左重咆哮,“你长了几个胆子,啊?”   明崇皱眉:“重子你冷静点,好好说。”   “好好说?”左重气道,“怎么好好说?琼榭里流言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木小树你知道吗?”   木小树终于开口了:“说我什么?”   左重看到她那淡定的样子就来气:“说你什么?说你小小年纪在外面和一群男人鬼混,夜不归宿,整宿待在酒吧,堕落得不成样子。我还不相信,你现在倒是告诉我你这是闹得哪一出?”   木小树不说话。   “你倒是说话啊?”左重气极,“还有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你到底怎么了?”   木小树低下头:“我现在这个样子挺好,没什么可说的。”   左重一口气哽在胸口。   明崇见状赶紧拉住左重,对木小树道:“树儿,我们都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苦衷,我们可以帮你。”   木小树心里翻江倒海,眼窝微潮。   “树儿?”明崇看着木小树,“走,跟我们回家,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有家了。”   “什么?”明崇没有听清。   木小树抬起头,凉凉地开口:“琼榭本来就不是我的家,木家人跟我没有任何瓜葛。你们走吧,不要管我。”   “明崇你听听,你听听!”左重作势要打木小树,被明崇架住。   “你们走吧。”木小树双手插兜,一脸漠然。   左重红了眼睛:“你怎么可以这样凉薄?还当不当我们是朋友。”说罢转身就走。走了几步,他又回过头狠狠地对木小树道:“木小树,你这么不自爱,谁都帮不了你!”说完头也不会地走出了西城东。   明崇叹了一口气,说:“树儿,重子正在气头上,说的话不作数,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是关心你,当初听到流言的时候差点和人打起来。”   顿了顿,他又道:“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总能挺过去,你说是不是?”   木小树抱膝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连明崇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道。   忍了许久的泪水啪嗒掉了下来。   她怎么能向他们寻求帮助?这样大的人情,牵扯到整个家族,她拿什么来还?   更遑论,那个人和他背后的势利,像幽灵,无孔不入。 作者有话要说:  <( ̄▽ ̄)> ~ ☆、第二十一章 鸵鸟      驼鸟把头埋到沙子里,自以为逃过了危险,却不知逃避的刹那把自己最脆弱的背部暴露在了敌人的视野中。沙子掩住了五感,连带取走了最后的警惕。   埋首的那刻起,鸵鸟的沦陷已成必然。   木小树想,如果当年拼着玉石俱焚的勇气留在外公身边,是不是如今会有另外一番光景?或者进入木家后她没有做出百依百顺的样子,是不是木家就没那么理所当然地把她送去做了牺牲品?   人生没有如果。   鸵鸟享受够了沙子带来的如温床般的假象,终究还是得抬起头颅面对现实。   马路边,熟悉的位置,依然停着一辆暗红的兰博基尼。   木小树走过去,照例敲了敲车窗玻璃。待车窗降下后,她却没有如往常一般大大咧咧地打开车门坐上去。   单伯飞等了等,依然不见木小树有所动作,于是询问地抬眼看向她。   “单伯飞,我有话跟你说。”   些微的不安自单伯飞的心底升起。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有什么话上车说,这么严肃干嘛?”   谁料木小树摇了摇头。   单伯飞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单伯飞,我接近你是出于私心。木家的长辈要我做联姻的牺牲品,我不甘心,我想我如果越堕落,越不成器,大概就能被那家人退货。最初我想,你是一个天天流连酒吧换女友像换衣服不求上进的花花公子,跟你混我的名声肯定会被传得越来越难听,这样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单伯飞静静地望着木小树一丝波纹也无的眼,没有说话。心底慢慢升腾起的苦涩,一点一点吞噬他的咽喉。   “事实证明,确实,琼榭里的每一个人慢慢都知道了木洛芬是个不自爱的堕落小辈。但是我把问题想简单了。那家人,不会因为我变成什么样子而放弃我,只要我是木洛芬,他们就会坚守联姻。还有,我犯了一个大错误,那就是——单伯飞,你不是我原来想的那个样子。”   单伯飞心里一跳。   “你根本不像表面上那样放浪。你很好,有责任心、有担当,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安心。你活得很自由,恣意飞扬、不受拘束。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吧,家人疼你爱你,让你能够在承担家业前随性地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慢慢地,我发现我们很有默契,我心里想什么,你都懂,哪怕我什么也没说,你都能猜到我的意思。这种默契很难得,也很珍贵。潜意识里,我已经不知不觉把你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后,我就告诉自己,对待朋友,尤其是分量不轻的朋友,必须坦诚。我怀着不纯粹的心思接近你,却平白享受你毫无保留的友情,我有愧。所以我要把这些说出来。不管你听过之后会不会讨厌我,我都要说出来。   “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内心有好多弯弯绕绕的坏人,你是不是后悔和我做朋友了?”   她吸了吸鼻子,嘴角扯开一个笑容。   “但是我从不后悔和你做朋友。单伯飞,木小树这辈子能够遇见你,是她的福气。”   单伯飞震惊地盯着木小树,胸腔里翻江倒海,千言万语哽在喉间却不知该从哪一句说起。他刚要开口却又听木小树道:   “你这么好,一定会有一个锦绣前程。”   “单伯飞,祝你依旧过你想过的生活,自由、幸福。”   “单伯飞,对不起。”   “还有,谢谢你。”   最后几句,木小树说得极快。单伯飞俞听愈觉得不对,木小树的最后几句话听起来像是在……诀别?   还未等他回过神,斜刺里却突然开进了几辆通体漆黑的轿车。那些车子分散地停在了他们四周,看似随意却呈包抄之势阻却了他们所有的退路。   为首的那辆车堪堪停在了兰博基尼的左侧,正对着驾驶座上的单伯飞以及立在车窗前的木小树。   单伯飞皱了皱眉,正想下车理论,却发现车门被木小树用大力按住了。   “怎么……”询问的话还未说完,他却惊觉木小树在发抖。   她浑身颤栗,却死死按住车门不让他下车。   下一瞬,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门打开了。从车门处伸出一个侧板,直触地面。继而,一张轮椅顺着侧板从车内滑了出来。   轮椅滑下车后,又往前推了几步。轮椅后,两个黑衣黑帽的壮年男子亦步亦趋,恭敬而立。   轮椅上坐着一个消瘦的青年,面色苍白,五官却出奇的精致。他着一身黑色西服,滚金镶边,浑身透着阴冷倨傲的气息。   他望了过来,眼里忽地溢满柔和。他说:“洛芬,过来,跟我回家。”   木小树的眼里满是绝望,却倔强得一动不动。   “放任你在外面玩了一个月,是时候该收心了,你说是不是,洛芬?”肖清让微微弯了唇角,眼里却毫无温度。   木小树咽了咽口水:“我还有行李要收拾一下……”   “你是指这个吗?”肖清让抬手,身后有人把东西送上。   他的手上,一个背包、一个布包。布包里有两个塑胶袋,正是木小树枕在枕头下的最后屏障。   “我帮你从秀水街拿过来了。”他温言道,“我还顺带向你的朋友们打了招呼,感谢他们多日来对你的招待。”   木小树顿时脸色煞白。   “还有什么落下的吗?”他笑得温柔。   她哑然。   肖清让忽而又道:“你堵在别人的车门口干什么?”   木小树如受惊的兔子:“没什么只是……”   “不打算向我引荐一下单公子吗?”   车内,单伯飞心一凛,正要推门而出,又被木小树压回。   他气恼,被女人护在身后这算什么?正要发作,却听木小树颤抖的声音微微传来:“别下车,求你,别下车……他们,不好惹……”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无助,硬生生止住了要下车的冲动。   木小树扯了扯嘴角:“我这就过去。”说罢慢慢地向肖清让走去,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她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在一寸寸崩塌。   她走到了肖清让面前,似乎只有一瞬却又仿佛耗尽了一生。   他握住她的手臂,轻轻一带,环住了她的腰。   她吃痛,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单薄的臂膀蕴含着强大的力道。   他看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半晌他笑了:“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难过?是因为左重和明崇误解你了么?”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就像盯着一头莫测的怪兽。   突然,他狭长的眼一眯,手下加重了力道,嘴角的弧度却依旧温柔和煦:“洛芬,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你的事情,我有什么不知道?”   木小树被请进了轿车,肖清让却不急着上车。他望着兰博基尼的方向悠悠道:“单公子,幸会。敝姓肖,草字清让,感谢你对我未婚妻的照料。单氏的生意我们很感兴趣,日后若有机会,我们可以坐下来喝一杯。”说罢,冲身后摆了摆手。   身后人动作极为敏捷迅速,转瞬间,平地上已无一人。一列列黑色轿车次第离去,像潮水,来则迅猛,退则无声。   车内,单伯飞狠狠地一锤砸向玻璃,震得玻璃嗡嗡直响。   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什么也没有做。   她最后做的却是拼尽全力笨拙地保护他?呵,他单伯飞也有需要人保护的一天。他何其荣幸,却又何其悲凉。   在肖清让这个名字在耳边响起时,他虽早有心理准备却依然震惊得无以复加。居然,居然是肖家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是肖家?   他忽然明白木小树说最后的那些话时怀着怎样的心情了。她说他懂她,其实,她又何尝不懂他?她知道他不可能置家族于不顾,她都帮他考虑好了。这个小小的女孩,已经为他考虑到了这步田地。   他忽然很想笑,笑着笑着,忍不住以手捂住眼。   手心下,濡湿一片。   可是,木小树,单伯飞也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可惜他没来得及说出口。   他很后悔,当初一念之差的犹豫。   他想说,木小树,单伯飞这辈子遇见你,是他最大的福气。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二章 金丝笼      正午的阳光烈烈地罩在窗户外,经厚厚的白色纱帘阻隔,只泻入室内一星半点柔柔的光束。   室内的正中央是一张复古的欧式大床,幔帐飘摇下躺着一道纤细的身影。那人瑟缩在白色的被褥中,短发凌乱,目光无神。   喀拉一声,卧室的门开了。一张轮椅从外头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堪堪停在床头。轮椅的主人伸出一只手,抚向床上人的发。   那只手白皙修长,一寸寸抚过指尖下如草窝般的乱发,却珍重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指尖抚过发还不够,又向下勾勒起床上那人的眉眼来。指尖触及到眼时,原本一动不动的那人微微颤了颤睫毛。   手的主人笑了:“洛芬,该起床了。一直躺在床上对身体不好。”   床上的人依然一动不动。   “不想起吗?”他轻声说,“需要我帮你么?”   话音刚落,那人一掀被子,腾地坐了起来,警惕地看着床前笑得过分温柔的人。   “肖清让,你又来干什么?”   “这是我的家,这里是我未婚妻的房间,你说我来干什么?”肖清让一脸无辜。   一提到“未婚妻”三个字,木小树又烦躁起来。她暗暗吐纳了好几次,才把心里的烦闷压了下去。这个人知道自己的死穴,他要她慌乱,她偏不。   “既然是‘未婚妻’,那就说明还没有结婚,你一次两次未经允许跑到未婚女孩子的房间,实在很失礼。”她弓着背躲在被子后。   肖清让似乎并没有察觉她周身散发的敌意。他慢悠悠地打开衣橱,一边说:“未婚妻成为妻子不过走一个形式罢了。”顿了顿,他又道:“不少未婚夫妇在婚前把所有该做的都做了呢,你说是不是?”   木小树脸红到了耳根,嗫嚅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肖清让认真地看着橱子里一排女子的衣裙,耐心地一件件挑选,最后选中了一件鹅黄色的呢绒衬裙。他把裙子递给木小树:“今天阳光不错,试一试这一件。”   木小树依然躲在被子后一动不动。她拿不准他要干什么,只得静观其变。   “怎么?”肖清让挑眉,“需要我帮你换么?”   木小树吓得从被子里弹起来:“不用不用,你……你出去,我换我换……”   肖清让露出满意的神色。然而他却又不急着离开,滑着轮椅到了窗边。   木小树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急急道:“你不出去,我怎么换衣服?”   肖清让却不理她的要求,径自拉开了窗帘:“今天阳光这么好,拉着窗帘有些可惜。”   木小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肖清让从窗户的犄角处掏出了一串钥匙。   她瞬间脸色煞白。   “这串钥匙就暂时由我保管了。”肖清让清清淡淡道,“哦对了,不小心给你这串钥匙的人已经被打发走了。最近宅子里的下人越发不像样,是时候该换一换了。”   他转动着轮椅向门口去,经过她身边时不忘温言道:“快些换衣服,我们可以去室外走一走,不要辜负了这样的好天气。”   “是……知道了……”木小树强压着不让声音打颤。   喀拉一声,房门复又关上,室内又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望着窗外的阳光发呆。自从到了这栋宅子后,她没有一次放弃逃跑的念头,然而每一次都被肖清让四两拨千斤地挡了回来。他看她的挣扎就像在看一只小小的金丝雀于笼中扑腾,不过儿戏尔尔。   她知道他在慢慢消磨她的斗志,或者他享受征服她的过程。在这里的每一天都无比漫长,有时候她盯着天花板,心中叹息,放弃吧,逃不出去的。但在新的一天睁开眼时,她又开始了新的筹划。虽然知道最终不会成功,但她仍在坚持,就像根植在心底的一项使命,见证着自己依然活着。   换好衣服,木小树走下了楼梯。一楼大厅里,肖清让背靠着轮椅闭目养神,细碎的阳光洒在他精致的五官上,很难不让人屏息驻足。   连木小树也不得不承认,肖清让是她所见过的最美的男人。但上苍是公平的,在赋予他比女子还美的容颜的同时,给了他一副残缺的身体。   “换好了?”他没有睁开眼睛,以食指敲了敲身边的矮几,“过来吃一点东西。”   矮几上摆着几样小菜,一盅煲汤,还有几盘甜点。色香味俱全,每一道都是她喜欢的。   她默默地坐在他身畔,捻起一块糕点送进嘴里。   “先喝汤,刚煲出来的,尝尝味道怎么样。”他依然闭着眼,却对她的行动了如指掌。   她悻悻地放下甜点,拿起汤勺尝了一口汤。滑顺的口感和香醇的滋味瞬间令她幸福地眯了眯眼。这真是,人间美味。于是她把汤盅挪到面前,一口一口地喝起来,浑然忘了周遭一切。   待她舀起最后一勺汤,正要送进嘴里时,冷不丁瞥到了一对狭长的眸子。那对眸子冷冷清清地望着她,不知望了多久。一股凉气直直卷进她的四肢百骸,令她僵僵地举着汤勺,放也不是,喝也不是。   肖清让面无表情地收回了注视着木小树的眼,转而望着落地窗外的草坪。   木小树这才五神归位,咕嘟一声把最后一口汤咽了下去。谁知咽得太急,呛得咳嗽起来,怎么也止不住,好不狼狈。她正觉得尴尬,一张帕子已送到了她的面前。她抬眼瞅了瞅肖清让,犹豫着该不该接。   肖清让却拿着帕子直接按上了她的脸,帮她擦去嘴角的汤渍。他的动作很生硬,有时控制不好力道,生生把木小树的脸擦出了红痕。   木小树觉得疼却不敢叫出声,心里叫苦连天。她忍不住怀疑这个人是故意的,于是掀起眼皮看向眼前之人,却被他眸子里认真的神色震住。   她不由得困惑,这个人的心思到底是怎样的?平心而论,除了限制她的自由,他对她很好。温言细语,无微不至,半点也看不出初见那夜的狠戾和血腥。有时候她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错,否则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握枪杀人?   “擦好了。”他把帕子丢给她,转过头去。   她盯着怀里脏了帕子半天没有回过神,这是几个意思?要她洗完了还给他吗?   还没等她参透各中涵义,又听他道:“吃饱了就陪我到院子里走走。”   她连忙吗帕子折好放进兜里,起身扶住轮椅的把手:“去哪里?”   他瞥了她一眼:“院子里。”   院子里?院子可大了啊,这处宅子的院落比琼榭的还要大上几分,到底去哪里?她不好再问,只得硬着头皮推着轮椅走了出去。   院子里满是午后阳光的味道。   木小树推着轮椅走走停停。冬日难得的暖阳与和煦微风暂时驱走了她心上蒙着的灰雾,她的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   “肖清让,你的院子该有多大?”走了快一个小时了还没有走完院子里风景。   “没有仔细量过。”   “这么大的地方,你一个人住?”她来了也有小半个月了,可是除了他和一干下人,她从来没有见到其他人。   “当然不是。”   她有些惊愕:“还有谁?我怎么没看见?”   他答得理所当然:“我和你。”   她忽然就没有了声音。   他继续道:“如果你喜欢这里,结婚后我们可以在这里久住。你不喜欢琼榭,那便不用回去了。”   她停了步伐,问出了心底盘旋了很久却不敢问出口的问题:“为什么是我?”   他没有说话。   她又道:“我虽然姓木,但是我在木家什么也不是。你肯定知道我父母的故事在琼榭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我回木家是被逼无奈,木家接纳我也并非出于真心。所以,你娶我,是个亏本买卖。”   他突然笑起来:“洛芬,还记得我第一次到木家时说过的话吗?”   他说了什么?她努力回想,记忆中他说了不止一句话,到底是哪一句她并不清楚。于是她保持缄默。   “我不会让自己的婚姻成为一桩生意。”他微微抬头看她的眼。   她不明白,既然如此,他这么做又是为何?除了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她撞破了他的行凶之事,她并不记得自己此前的生活与他有任何交集。   他说:“和木家联姻是我爷爷的意思,而和你结婚,是我的意思。”   思索了半晌,她斟酌着开口:“其实你不必担心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什么也没有看到。”语毕她盯着他的眼,企图从他的眼里捕捉出几分端倪。然而他的眼就像一潭死水,什么情绪也读不出。   他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事:“你以为我担心这个么?你大可以出去说,这并不影响我娶你。”   她傻眼,也不是因为这个?他并不是因为害怕她把那晚的事说出去才把她锁在身边,那又是为了什么?   她豁出去了,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他探询地看着她,没有答话。   她跪坐在草坪上,双手撑着轮椅,视线与他齐平:“你现在或许没有,但以后却未必。如果你现在为了家族联姻娶我,以后遇到了你喜欢的女孩子,你该怎么跟她交代?”   他饶有趣味地看着她:“这真是小女孩才会问的问题啊。”   她脸色涨红。   “不过,我很乐意回答你的这个问题。首先,我不是你,我不会把精力放在所谓的风花雪月上,我只做最适合我的选择。其次,哪怕某一天你所说的那个‘我喜欢的女孩子’出现了,你的存在也不会成为问题,因为她将永远不知道你的存在。最后——”   她听着他条缕分明的分析,心一寸寸凉了下去。她想大声地质问他为何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把他人当作牺牲品。话还未出口,她却被他的下一句话惊得大脑空白。   “——最后,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不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 ☆、第二十三章 枯萎      自从换了三拨下人后,肖家资历最老的管家老安被派到了木小树身边。   老安已年过六旬,此前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肖清让,这番下派在木小树看来委实有些小题大做。不过身边换成老安后,木小树的种种逃离计划再也没有了施展之地。   老安很安静,从不多言,故而木小树的种种小计谋就像打在了一团棉花上,噗地没有了声响。为此,木小树很是惆怅。   最初半个月,宅子里处处有肖清让的身影。他就像空气,充斥在木小树周围的每一寸空隙。然而,半个月后,他外出的次数渐渐增多。大多数时候,只有木小树一人对着偌大的宅子发呆。她出不去,外人亦进不来,周边只有像幽魂一样沉默的下人。   这座华丽的宅子就像金丝笼,她是锁在笼中被饲养着的金丝雀。   牢笼一样的生活令木小树越来越萎顿,她开始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今天下小雨了,雨中漫步不错呢,你说呢老安?”   “中午的甜点味道很好,是谁的手艺呢?”   “我以前很想学料理呢,可惜没有天赋,但我总觉得天赋是可以培养的,只不过没遇上好老师。”   “我可以上网吗?哦,我忘了,所有的网线都被切断了。”   “电视呢?看看新闻总可以吧?哦,原来这座宅子里的电视都被拆了啊。”   “那我可以跟着厨房的人学料理吗?哦,也不可以。算了,我看看书吧。”   老安从来不和木小树搭腔,他总是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像一团空气,存在感极弱,甚至弱得令木小树常常忘了他的存在,于蓦然转身间被身后的老人狠狠吓了一跳。然而时间是一剂良药,久而久之,她渐渐习惯了身后存在一抹影子。   她原以为这抹影子不会说也不会动,而事实却告诉她老安并不是壁上的残影。   第一次看见老安除了站姿以外的动作是在一个闷热的傍晚,她已三天没有见到生人,恍恍惚惚地拿着水果刀比划着往手腕上抹。   苹果咕噜噜地滚到了地上,还未滚出一步远,老安的一只手已如闪电般截住了她手里的刀,另一只手捂住了她开裂的血管。   看到血的刹那,她很兴奋。痛感刺激着她的神经,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兵荒马乱中她坠入黑甜梦乡。梦境如潮水般涌来,如往常每一夜,杂乱无章,笑与泪并蒂。最多的时候她会梦到南方那个小小的院落,彼时外婆尚未去世,拿着戒尺纠正她的舞步,一边轻轻地抽她的腰板,一边训:“女孩子家家,行站坐止,皆有仪态。你这个样子,比猴子还难看,是要气死我还是怎的?”梦里她总一副嬉皮笑脸:“歇一歇再练好不好?就歇一小会。”外婆往往恨铁不成钢地把她往外公那里揪:“这皮猴我管不了了。”说话间却往她嘴里塞上一小块琉璃糕。   梦境里,外公的书房依旧挂满字画,墨香浓浓。无数写意山水中独独挂了一幅歪瓜裂枣图,大煞了一墙风景。外公的学生俱笑道:“老师的画风实在变化莫测。”外公却哈哈大笑:“莫笑,日后我们小树的画啊,千金难求。”   画面急转直下,书房里一片狼藉,满墙画作俱毁,一帧一帧书画被秘密运走。她躲在门后不敢哭出声。有人过来扯她的胳膊,她拼命挣扎,转头间却看见满堂白布,耳边哀乐凄迷。   蓦地惊醒,冷汗涔涔。手腕一刺一刺地疼,朦胧中似乎看见台灯下肖清让的脸。   他看上去很疲惫,抬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说:“洛芬,你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一时有些疑惑,她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如外婆那般优雅高贵,如母亲那般知书达理,如琼榭木家的幺孙女那般逆来顺受,还是像酒吧里打了三个耳洞的假小子那般桀骜放纵?都不是。她该是什么样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好好睡一觉,睡吧。”是肖清让的声音。   怎么睡?一闭眼都是梦境怪象。然而她太累了,很快便再度阖眼沉沉睡去。   这一次的梦境是一条望不到底的小路,路边种满了芒果树。空气里弥漫着芒果熟透的香甜气息。她还是初入琼榭时的模样,人前乖顺,人后偷偷地哭。抬头,枝桠间坐着记忆深处的少年,轮廓英挺,眸色湖蓝。他背着光对她微笑,嘴一张一合,却不知在说些什么。她想要靠近,只来得及捉住他伸出的手。   他从树上跳了下来,一步步从光影中走出。她努力捕捉他的容貌,却惊讶地发现那是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糅合了东方的古典与西方的浪漫,轮廓分明,眼窝深邃。   这是……祁先生?   他扬起嘴角,微微一笑,湖蓝色的眸子如烟雨蒙蒙的地中海,温柔而和煦。   她呆呆地望着他的脸,一时失去了思考。   再一次睁开眼睛,她已分辨不出今夕何夕。   后来从老安口中她得知,这一觉,她睡了两天两夜。期间,宅子里医生不断。   她醒后,发现宅子里的仆人又换成了新面孔,而她的身畔,再无锋利器物可寻。肖清让又回到了宅子里,一待就是两天。   每天依然有医生来给她做检查,她隐隐听见肖清让和医生的对话,各种医学术语听得她云里雾里,唯一肯定的是这些医生无一例外都是精神科的专家。   她觉得好笑,肖清让觉得她是个神经病么?呵,这倒是件意料之外的好事,肖家的孙字辈,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精神有疾的女子为妻吧。   两天后,肖清让又消失了。而她身边的老安终于开口和她说话。   老安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木小姐,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做伤害自己的事。少爷知道了会难过的。”   她咯咯地笑起来:“他难过?是木家那群人给了他压力还是他自己良心发现了?哦不,木家人才不会管我死活,那就是他良心发现咯?也不对,要想‘良心’发现,他首先得有‘良心’才成啊……”   老安安静地看着她,耐心地等她笑完,说道:“少爷这么喜欢小姐,小姐感受不到么?”   她听完更觉得荒唐。她想起许久前的一个午后,她傻傻地企图以肖清让心仪之人为由劝他回心转意,谁知他条缕分明地答了她三点。   最后一点是什么来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的人不是你?”   她当时惊愕的反应似乎取悦了肖清让。他唇角微扬,精致的五官眉眼生动。   半晌,他讥诮地看了她一眼:“果然是小女孩心性。如果我说我喜欢你,你就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了么?”   “你对爱情的期待迟早要让你对它绝望。”   她已记不清当时自己反驳了什么,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涌上了脸颊,像被人剥光了衣服般狼狈不堪。   此刻,听到老安的回答,她不由嗤笑一声:“原来你们家少爷喜欢人的方式如此特别。这样看来,被他喜欢上的人真是个的悲剧。”   老安不再言语,只恭敬地垂首立在她身后。   “老安,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不知过了多久,她问。   老安没有回答。   她自问自答道:“今天是开学的第一个月。很快就要月考了,月考过后,月考的榜单就会盖过上个学期期末考的榜单。”   “话说我还不知道最后一个期末考自己考得怎么样呢。可能超越不了何哲云,但是应该不差,因为我把数学都做完了。”   “不知道高美人,霸王花和泰小和怎么样了。”   “还有啊……”   她又开始自说自话。整个人缩在椅子里,看着院子里的光线由盛转暗,直到月上枝头,她又沉沉睡去。   厚厚的毯子悄无声息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肖清让冲老安微微一点头,老安福了福身,安静地退了下去。   睡着的木小树并不安稳,依旧眉头紧锁。   肖清让静静地盯着木小树的睡颜,眼里一片暗沉。最后,他终是以拳捶膝,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夜无话。   木小树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一闭上眼就陷在梦境中不可自拔。被刻意压制的往事一件一件冲破记忆的闸门蜂拥而出,吞噬她最后的意志。   醒来的时候,她安静得若无其事,哪怕心灵深处最恐惧的噩梦也不会在她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   医生告诉肖清让:“必须让她说出来。说出来,噩梦攫取意志的时间就会缩短。”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木小树连自言自语也烦了。清醒的时候,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本一本地看书,抑或说,一本一本地把书默诵下来。大脑有了事情可做,终于可以免于闭眼沉入噩梦之苦。   肖清让在宅子里的次数逐渐增加。他诸事不理,陪在木小树身侧,企图撬开她的嘴。   “告诉我你来琼榭以前的事情。”他温言软语。   木小树依旧一页一页翻着书,不答也不应。   他一掌拍掉她手里的书,钳制住她愈发瘦削的下颌,迫着她与自己的眼睛对视:“木洛芬,听着,你是我的,你的身体是我的,你的精神也是我的,没有我的准许,你不可以昏睡不可以生病,你听到了吗?”   “没有我的准许,你连噩梦也不可以做。”   木小树终于有了一丝反应。看到他原本深沉无波的眼里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怒意,她感到心里有一股扭曲的快感风一样滋长。   她静静地回望着他的眼,笑得恶意:“你就是我的噩梦。”   他脸色剧变,一把将她甩开,摇动轮椅转身摔门而去。   她跌坐在地,却不觉得疼痛,咯咯地笑个不停,直到笑出了两行清泪。   从那次冲突以后,肖清让再也没有出现在宅子里。木小树的怪疾有所好转,昏睡的时间也逐渐简短,不过清醒时就往书房钻的习惯却怎么也改不掉了。   又是一个闲散的午后,木小树一个人在书房里看书。百无聊赖地翻了过半本以后,她转身走回书架想要换一本书,却被窗台上陡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跳。   那是一个美貌灵动的女子,身材修长,充满了活力。   她拍了拍锁住的落地窗,冲着木小树手脚并用地比划。奈何木小树一句也听不见。宅子里每个房间,大到一堵墙,小到一片装饰镜,隔音效果都是一等一的好。   木小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生面孔,更遑论如此活泼的女子。她就这么愣在原处,直到那女子不知用什么手段撬开了窗户上的锁走进屋来,才堪堪回过神。   那女子走到木小树面前,蹬着一双缀着鹅黄色亮片的水晶高跟鞋俯视孱弱的木小树。   她挑了挑眉,似乎对眼前的女孩不甚满意。她疑惑地自言自语道:“这就是清让每次莫名其妙抛掉正事的原因?没听说他有个妹妹啊……难不成是肖家的私生女?”   木小树已惊愕得不能自已,只见那女子笑盈盈地向她伸出一只手:“你好,我叫单晓清,是你哥哥的未婚妻。”   哥哥?   木小树的大脑回路转得有些吃力。眼前这位,难道是肖清让的……未婚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四章 绑架      木小树看着单晓清,混沌的脑子瞬间清明。   “你是怎么上来的?”她问。书房在宅子第三层,单晓清单靠双手双脚爬上了阳台居然没被守卫发现?   单晓清满不在乎道:“爬上来的啊,这么点功夫算不了什么。”   “你这么……爬上来,没有被其他人发现?”木小树眼中适时地闪过怀疑的神色。   单晓清轻蔑地觑了一眼窗外:“你指的是那群脓包?被他们发现了才丢人好么。”   木小树心下百转千回,只一瞬,已做好决断。她抬头看向单晓清,微微一笑:“其实,肖清让不是我的哥哥。”   单晓清一愣。   “他强行把我囚禁在这里,说是要……娶我。”木小树小心翼翼地观察单晓清的神色。   果然,单晓清勃然大怒:“你胡说!就你这个样子,清让怎么会喜欢你?”   木小树淡然:“那你看看,这栋宅子里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么。”   单晓清又是一滞。半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你是木家人?”   木小树不答。   单晓清自己却笑了:“怎么可能?那是百八十年前老爷子随口一说……”   木小树一字一句道:“是不是真的,你想不想试一试?”   单晓清没了声音。她探究地再度打量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孩,美眸里流光转换。   木小树依旧平静,撑着桌脚的手掌却渐渐濡湿。   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单晓清打了个响指:“成交,量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折腾起什么风浪?”   ******   站在西城东门口时,木小树依然久久不能回过神。   梦魇一样被囚禁的日子突然戛然而止,她回到了纷繁的世界里。   把她带出宅子后,单晓清说:“你去哪里是你的自由,别指望依靠我。但你要记住,肖清让是不会喜欢你的,且不说门当户对,就算你是木家的人,清让也不会看上眼。你死缠烂打,最终只会落得幽禁一辈子的下场,你自己掂量。”   木小树心里早已对单晓清感激涕零,唯有不住地点头:“是是是,是我先前糊涂了……”   再入西城东,木小树已觉恍若隔世。   酒吧里嘈杂依旧,舞台上Fox的队员唱得声嘶力竭,台下群蛇乱舞,光怪陆离。木小树却觉得亲切。   胡安见到木小树的第一眼,尖叫起来:“天呐木小树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你到底是人是鬼?”   木小树扯了扯嘴角:“先给我一口水,然后我们再来探讨我是人是鬼这个问题可以么?”   胡安把木小树领进休息室后便离开了,离开前他千叮咛万嘱咐道:“你不要乱跑,就给我乖乖地待在这里,我去打个电话就回来。”   胡安的休息室小而舒适,木小树抱着一杯热奶茶,蜷缩在软软的转椅里。她打开胡安的电脑,查阅了最近一班开往F省芸城的火车。   查阅完毕,她正要关电脑,却鬼使神差地点开了Q.Q图标。   灰色的建筑头像在好友栏里不断跳跃。木小树心里微微一跳,点开了跳动的图像。   木小树恍惚,忆起当初最绝望无助的时候,她在休闲吧的网络服务区给祁先生留了言:“亲爱的祁先生,如果一个人被全世界抛弃了,那他应该怎么办?”   此刻,她看到了他的回答。   对话框里,祁先生回复:   “任何人不可能被全世界抛弃,除非他先抛弃了他自己。”   看到这则留言,木小树心里不由后怕。就差一点点,她就要放弃了。所幸她坚持了下来。   数条留言紧跟着那条回复。   “期末考的结果如何?捷报可否传来?”   “寒假断网了吗?许久没见你的留言,近来可好?”   “木小树,你还好吗?”   “你在哪里?”   ……   木小树一条一条翻阅聊天记录,胸中忽喜忽悲,忍不住想笑出声来却又被一股苦涩压住了唇角。   千里之外,有人在默默牵挂着她,真好。   蓦地,她停下了按着鼠标的手指。留言的最后一条,只有四个字,却生生把她的心提了起来。   “我回来了。”   她忙不迭去看最后一条留言的日期。日期显示,这条留言为一周前所发。她的心慢慢沉入谷底。已经过去了一周,祁先生还会留在国内吗?就算仍留在国内,他们也没有机会再见了。   他回来了,她却要走了。   休息室的门被大力掼开,单伯飞气喘吁吁地望着空无一人的内室,转头冲胡安吼:“她在哪里?”   胡安往门内一看,傻了眼:“刚刚还在这里,怎么……”   桌上电脑的屏幕依旧闪着荧光,电脑旁一杯奶茶犹自带着温度,独独喝茶的人不见了踪影。   出租车里,木小树看着周围的景色不断向后倒退,心中百感交集。终于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突然,她发觉周围的景物越发荒凉陌生。   “师傅,这不是去火车站的路吧!”她惊呼。   驾驶座上,带着鸭舌帽的男人忽而一笑:“不用急,木小姐,很快就到了。”   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恐惧再也掩藏不住。   ******   “人呢?”   次啦一声,瓷器坠地粉身碎骨。   书房里,老安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额角冷汗涔涔。   肖清让满眼戾气:“早上谁进过书房?”   一列仆人战战兢兢,谁也不敢答话。   “说啊!都哑了吗?”肖清让吼道。   老安答:“回少爷,早上只有木小姐一个在书房,没有其他人进过。”   “那为什么好端端的,人就不见了?”肖清让挑眉。   老安低头。   轮椅悄无声息地滑到了紧闭的落地窗处。肖清让摩挲着完好无损的窗锁,若有所思。   倏而,他的嘴角扬起了一个阴戾的弧度:“单晓清到N市了?”   老安一愣:“是的,表小姐昨天刚到。”   “让她来找我。”   “是。”   ******   出租车停在了一座废弃的工厂前。   木小树被拉出了车子。她踉踉跄跄地跟在鸭舌帽男人身后,问:“你到底是谁,要带我去哪里?”   男人答:“我是谁不重要,马上就到目的地了。你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尽管问那个要见你的人。”   “谁要见我?”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七拐八弯后,木小树来到了工厂后的一座老旧的小楼。楼下站着几个黑衣男子,他们见到她后自发让开了一条道。   那鸭舌帽男人带着她走进楼去。老楼年岁已久,窄小的楼梯吱吱呀呀,偶而有白灰从墙面簌簌掉落。   木小树停在了顶楼的一个房间外。   领路的人对着房门恭敬地喊了一声:“符先生,人带到了。”   吱呀一声,门开了。   屋子正中央,一个消瘦的男人正自斟自饮。那人五官清秀,奈何一道长疤刺破眉骨蜿蜒了左边半张脸,生生为这张脸增添了可怖之感。   “哦?来了?”那人抬头,冲木小树安抚一笑。谁知笑容带动了脸上的疤痕,更显狰狞,木小树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木小树鼓起勇气问:“你是谁?”   那人一脸惊讶:“怎么?肖清让没有向你介绍我吗?”   肖清让这个名字响起时,木小树心一沉,只听那人又道:“我是他的哥哥。”   哥哥?木小树疑惑,如果刚才她没有听错,门外人喊他“符先生”。哥哥姓符,弟弟却姓肖?   “不要怀疑,我就是他的哥哥,同胞哥哥。”那人一脸闲适地喝了一口酒,“在肖家,能有资格冠上肖姓的人不多。”   木小树忍不住开口:“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做什么?”既然是肖清让的哥哥,不应该把她带到肖清让面前吗?   符先生道:“自然是要看一看让我亲爱的弟弟这么宝贝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木小树的脸色瞬间怪异起来。   “不过,”符先生笑了笑,“今天的主角不是我,我已见过你了,自然就要把你交给真正需要你的人。”   木小树心一凛。   “不不不,不会把你送还给我弟弟。”符先生摇了摇食指,“需要你的那个人一直想和我弟弟算一笔账,可惜我弟弟总是行踪飘渺,难见尊容。不过现在有了你,想必我弟弟很快就会主动露面。”   木小树的脑子飞快转动,然而拼凑起来的信息却令她越来越绝望:这对兄弟,并不和睦。   “你这是绑架!是犯罪!”木小树怒道。   符先生认真地皱眉思索了半晌,道:“你说得对,确实是犯罪。但又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和我的人很快就会离开这里,绑架你的另有其人。我不过在与人闲谈时说起了自家弟弟有了心仪的女孩,而至于这话被有心人听去会引发什么后果,我可就不知道了。”   “你!”木小树气极。   符先生挥了挥手:“带她下去。”   “疯子!你们都是疯子!”木小树绝望地嘶吼,眼泪控制不住直往下落。   符先生勾了勾唇,冲她遥遥举杯:“过奖。”   铁门砰地一声关上,隔去了木小树世界里的最后一丝光亮。   与此同时,隔着数小时车程的肖家祖宅,迎来了久违的贵客。   民国时期修缮的雕花大门徐徐开启,着旧式长衫的老仆引着一位年轻人穿过曲曲折折的走廊,来到了一扇红木门前。   老仆冲年轻人福了福身,继而对着木门恭恭敬敬地禀告:“老爷,祁先生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   若不出意外,晚上再更一章。 ☆、第二十五章 一束光      木小树的一生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很多时候,她也偷偷幻想过,如果没有来琼榭,她会和外公外婆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如何与外婆斗智斗勇,并绞尽脑汁把自己丑丑的字画悄悄挂在外公的墨宝之中。经年后,她会在二老的熏陶下成为一位仪态端雅的淑女,尔后遇见一位温润才子,至此举案齐眉、琴瑟和鸣,就如同外公与外婆。   然而这一切终归在来到琼榭的那一刻成为泡影。   她心中不是不恨,但这股恨意却难以找到宣泄的出口。夜阑人静时,她会在黑暗中细数木家的老家主加诸在她的父母以及外公外婆身上的痛苦,任仇恨的因子啃噬着她的心脏。然而白日里,她却要温顺地唤那个刽子手“爷爷”。   一个扭曲了她人生的刽子手。   她一直知晓自己骨子里是个极端的人。极端坚强得足以抗拒所有的苦难而一脸若无其事,却又极端脆弱,一根细细的银针便能在出其不意中戳倒她筑起的层层心防,如多米诺骨牌,筑起越多城墙,倒塌得便越悲壮。   外公大抵早早地看穿了她的性子,于是手把手地教她如何书写豁达。但隐匿了近十年的仇恨终归还是决堤而出。   最后一丝光亮被铁门隔绝后,她脑中山闪过的不是符先生,亦不是肖清让,而是她的爷爷,木拓良。她恨不得撕碎他那张古板而伪善的脸,抽干他的血液,啖食他的心脏。她要毁掉木家的一切,让那些所谓的名门望族统统给她的家人陪葬。   仇恨的种子疯狂地叫嚣,却在闪过木洛琪和木泽柏的脸时瑟缩了半截。   八年岁月,木家到底是给予了她半分温情。   但这份温情又怎么抵得过家破人亡的灾难?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粗重的呼吸在潮湿的暗室里尤为刺耳,像一只濒临绝境的野兽,要在最后一口气中与对手同归于尽。   可是,她很可能会死在这里。悄无声息,无人问津,直到尸体爬满蛆虫、骨骼化为齑粉。   这怎么可以?她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完,她甚至连外公的踪迹都没有寻到……   她疯了一般挠着厚重的铁门。有铁锈味飘来,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她已分辨不出这到底是铁门锈掉的味道还是手指磨破的血腥味。   练字绘画抚琴之人最宝贵的莫过于一双手,她保养了十多年的一双手如今却要被如此糟蹋。但无法,她渴望活下去。   时间的流逝异常残酷难耐,她甚至敏锐地察觉到暗室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   为什么没有光?一点光也没有。她疲惫地靠着墙。要不,睡吧,再也不要醒来,梦里有她珍视的一切。   她无声地笑了笑,百无聊赖地开始数数。   沙哑的声音在小小的空间内回荡,一二三四五六七……   她想,数满一百,她就睡,不要再管世间怨憎会爱别离。她一边数,一边在地上比划着写字,就如当年外公握着手教她书法那般,横竖撇捺、提笔收气……   十八,十九,二……   将将数到二十时,铁门哗地被大力拉开。明亮的光束争先恐后地涌进逼仄的暗室,刺得她泪流满面。   打开铁门的,是要取她性命的恶魔,还是拯救她重生的守护神?   恍惚中,她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耳边是温和沉稳的声音:“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我来晚了……”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想要分辨来者的容貌,然而双眼刺痛下她只来得及看到一双湖蓝色的眸子,湛蓝如四月晴空,沉静如烟雨下的地中海。   记忆中的眸子。   她终于安下心来,合上了眼睛。   这是她最后的记忆。   暖色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卧室。卧室内唯一的一张床上,木小树睡得安沉。   祁缙谦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转头对身后的白大褂男子道:“Fein,烧退了,还需要注意什么吗?”   Fein笑了笑:“只是受了一些惊吓,应该没有问题。不过——”   祁缙谦询问地看着他。   “——这本病历显示,她有心理隐疾,很有可能会藉此发作。”Fein把病历递给祁缙谦。   祁缙谦皱眉:“很严重?”   Fein说:“难说,因人而异。大概早年经历了不太好的事情,留下了阴影,好好疏导,应该不是问题。”顿了顿,他又道:“况且,可以看出这个小姑娘很坚强。坚强的人,怎么也不会屈服给心里的阴影,你说是不是?”   祁缙谦低头看着熟睡的木小树,不语。   “放心吧,明天早上醒来就没事了。”Fein拍拍祁缙谦的肩膀,“你也忙了一天,去休息会?”   祁缙谦摇了摇头:“你先去休息吧,我再待一会。”   Fein已走到门边,忽而又回头:“祁,你后不后悔?”   祁缙谦微笑:“你是指什么?”   “ASI的首设计,还有……”Fein蓦地停住了,探究地望着祁缙谦。   还有,那个近乎天价的筹码。   祁缙谦笑意更深:“如果不这么做,我肯定会后悔。”   Fein的眼里闪过了然的神色,更多的却是惋惜。   “那么,晚安。”Fein轻轻地带上了卧室的房门。   卧室里复又安静了下来。   祁缙谦看着木小树安详的睡容,脑中浮现的却是打开暗室时所见的情景。   生锈的铁门上刻着一道道尖锐的划痕,每一个划痕的凹槽都盛满殷红的血水。血水溢出来,在地板上晕出了长长一道拖痕。拖痕的尽头,瘦削单薄得如一张纸片的女孩垂头靠在一堵墙前,不省人事。她的手腕上似乎有旧伤,伤口崩裂开,又晕红了一小块地面。   就在她右手边的水泥地上,一个血写的“树”字赫然在目。那“树”字,运笔锋利,铁画银钩,完全不像是一个柔弱女孩的手笔。   她该有怎样强大而坚韧的精神世界?   当看到她奄奄一息时,他很害怕,害怕晚来一步则触不到她的呼吸。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如此深切地感受到恐惧。   他把她抱起时,她有一瞬间神志清明。她努力地睁开眼睛,却被日光灼伤。他不知道她看清了他否,只觉得怀里的女孩忽然放松了下来。她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像雏鸟找到了巢,满满的依恋。   她在他的耳边呜咽:“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他不知道她把他当作了谁,唯有忙不迭地道歉。   “我以为你回英国了……”这是她的最后一句话。   他一愣,随即心脏柔软成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祁先生      这是木小树许久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她睁开眼睛时,恍然觉得自己徒步穿越了长长梦境。梦中场景纷杂,她的思绪游移其中摇摆不定。这一路梦境长廊的跋涉令她精疲力尽,却又于疲惫中甩脱了负重,整个人蓦地轻松了起来。   睁眼的第一瞬,她看到了坐在窗边翻阅书籍的祁缙谦。他认真阅读的样子沉静而安详,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一支钢笔,偶尔写下批注。她愣怔怔地看着他的手一页页掀过书页,不知不觉看得入了神。   他的手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下一秒便感到额头覆上了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   “醒了?”他俯下身看着她,“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   她呆呆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脱口而出:“咦,祁先生,你的眼睛为什么会是黑色的?”   她的反应令他始料未及。难得地静默了一秒,他莞尔:“那你觉得,我的眼睛应该是什么颜色的?”   “蓝色。”她答得毫不犹豫,“湖蓝色,比天空的颜色浅一些,比湖水的颜色深一些。”   他忍俊不禁,屈指敲了敲她的脑门:“认得我是谁,还会和我贫嘴,看来你确实无大碍了。”   她依然有些困惑:“这是哪里?”一边说着一边坐了起来。   “这里是我在中国的落脚处。”他说,“饿不饿?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有吃东西。”   昨天?她的大脑又一阵恍惚,失去意识前的场景一点一点重回了她的大脑。她的脸慢慢地褪去了血色。祁先生怎么会知道自己在那里?那场绑架是如何收尾的?肖清让得知自己失踪后是何反应……心中无数的困惑纷涌而至,她张了张嘴想问,却害怕从他嘴里听出不想听的回答。   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伸出手揉了揉她乱蓬蓬的短发:“不用再去想不愉快的回忆了,既在我这里一日,我便承诺你一日安稳。”   她的心微微跳了一下,却听他又道:“我去做点吃的。”说罢,人已离了床畔,并轻轻带上了卧室的门。   她揪了揪软软的被子,又揪了揪自己的脸。倏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小小雀跃爬上了她的神经末梢。祁先生没有走,而她,居然在祁先生的家里!这真是连做梦也不敢想的事情。   都道世事难料,她怎么会想到兜兜转转间,自己会脱离魔窟来到距离祁先生这样近的地方?   残留的沮丧和烦闷因着这点滴的雀跃,逐渐烟消云散。   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想。   餐厅的设计简约明快,像极了它的主人以及主人张罗的饭菜。   一荤两素一碗汤,样式简单却胜在清单爽口,再适合此刻的木小树不过了。   祁缙谦看着过于寒糁的饭菜,略尴尬地咳了一声:“平时不大做饭,这个,将就一下吧。实在抱歉。”   木小树正往嘴里扒饭,听闻此不由心中一乐,抬眼时已眉角弯弯:“祁先生,这是你会做的所有的菜吗?”   他摸了摸鼻子,眼角扫了扫桌上的青椒炒肉、拌黄瓜、炒豆角以及番茄鸡蛋汤,难得地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来回答。其实他还会下面条,不过这道菜还是不要说了为妙。   她偷偷咧了咧嘴,一本正经道:“很好吃哦。平时不常做饭就到这个水平了,如果花点心思在厨艺上,那不就是大厨水准了?”   他微哂,却对她的恭维照单全收:“我也觉得味道不错,看来我确实有天赋。”   这下轮到她目瞪口呆了,眼前之人如此文质彬彬地自我贴金是几个意思?   他忽然掀起眼帘看了她一眼:“你这么一副吃惊的表情做什么?难道你刚才说的不是真心话?”   她赶紧指天画地地发誓:“绝对真心,比真金白银还真!”说罢眼观鼻鼻观心地偷偷盯着他看了好半天。   “看我做什么?”他头也不抬,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豆角送进嘴里。   她耳根一红,连忙低下头拼命刨饭。   他的脸依旧平静无波,眼里却不禁蕴了一层笑意。   酒足饭饱的木小树下意识地搬了一张靠背椅坐在阳台的落地窗前。这是在肖清让的宅子里养成的习惯,一时竟也改不了了。   不同于肖清让的独立式宅子,祁缙谦的单元房位于大厦最顶楼,视野要开阔得多。此刻华灯初上,整座城市流光溢彩。木小树俯瞰着足下川流不息的如蚂蚁般大小的车子,恍然生出一种身处云端的错觉。   不知怎的,她感到了孤独。   她转头望着掩着门透着微光的书房,咬了咬牙,搬起凳子走到门前敲了敲。   门内传来漫不经心的应答声,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内,祁缙谦正在书桌前凝眸修改一张草图。他抬头看向木小树,眼里有询问的神色。   木小树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门已敲开,一言不发地再走出去似乎显得更不礼貌。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开口:“那个……我能不能待在这里?我保证不说话,不打扰你。我……我就看看书。”她手忙脚乱地把椅子放下来,噌噌噌几步跑到书架前顺势拿下一本书。   祁缙谦依旧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看。   木小树被他看得越发尴尬,于是掩饰性地翻了翻书:“一个人在外面好无聊啊,我最喜欢看书了,所以……”话还没说完,她却对着手里的书傻了眼。这满书鬼画符的字母是什么?   祁缙谦走过来,抽掉她手里的书:“这本是书是法语原版,你暂时看不了。你想看什么类型的书,我来给你找一找。唔,不过我这里应该没有多少你感兴趣的书。”他皱着眉思索,指尖点过书架上一排排书籍。   木小树已悔得肠子都青了,她大致扫了一眼架子上的书,唯一看得懂的中文书籍无一例外是《建筑学原理》《建筑***》《室内设计***》。让她看这些书,不如让她去刷碗。   “我看这一本吧。”她纠结了半天,颤巍巍地指着最顶端的一本线装书。那本书看书名似乎与绘画有关,应该不会太无聊吧。   祁缙谦愣了愣,随即伸长手臂把那本书拿了下来。他把厚厚的线装书递给她,挑眉:“你确定要看这个?”   “嗯。”她点头。她生怕他反悔似的把书护在怀里,踢踏着拖鞋,迅速窝回了舒适的靠背椅中。   他忍俊不禁地摇摇头,回到书桌前继续给草稿润色。   木小树心中稍定,祁先生没有赶自己走,好耶握拳!然而,当她翻开线装书的第一页时瞬间再度傻眼。这这这……确实是中文,确实是绘画,可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数据和符号到底是什么玩意儿?每一页图都配备着详尽的解释,这些解释全是令她头大的数字、公式和演算模式。她可以换一本吗?但换一本好没面子啊。于是她只好泪眼汪汪地啃起了这本天书。   啃了约莫一刻钟,木小树已呵欠连连。她已书作挡,偷偷在书背后揩掉呵欠催出的泪花,接着强打精神装作兴致勃勃地继续往下翻页。   有祁先生陪伴,她不再觉得莫名孤单,然而关在肖宅时养出来的话痨毛病却开始挠着她的心窝。在肖宅,身后的老安虽然不搭话,但也从未排斥她絮絮叨叨。然此刻,在这个静谧的书房,在忙着工作的祁先生身边,她如果再如以往那般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肯定会被祁先生嫌弃。   可是,她好想说话啊怎么办?   祁缙谦从十分钟前就已察觉到木小树的不耐。他心中莞尔,果然那本专业性的建筑绘图手稿她是看不进去的。   他一边给手稿着色,一边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意外地发现她的眉目越来越哀愁。她揪着毛茸茸的短发,一会以头撞椅背,一会又无声地做叹气状。他不动声色地观赏着眼前匪夷所思的默剧,暗忖难道那本书居然这么摧残人吗?手里的画笔早已搁置在了一旁,一动也不动了。   木小树拿书盖着脑袋,嗡嗡地出声了:“祁先生,我可以说一会话吗?”   祁缙谦莫名:“可以。”   得到回音后,木小树大大地舒了一口气。她把书从脑袋上扒拉下来,露出了一对黑黝黝的眼睛。   “祁先生,你一个人住吗?”她小心翼翼地开口。   祁缙谦答:“很显然,我的家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祁先生,你有女朋友吗?”她又问。   祁缙谦笑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警惕起来:“有吗?”   祁缙谦坦白:“没有。”   “有过吗?”   “没有。”   她忽然觉得很满意,虽然此刻她自己也不知道这股奇怪的满足感源自哪里。   祁缙谦悠闲地向后倚,问:“忽然问这个做什么?”   她想了想,答:“好奇。”半晌,她又道:“祁先生喜欢的女孩子一定要很优秀很优秀,对不对?”   他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两秒:“说不准。也许哪一天,不够聪明不够优秀的女孩子误打误撞就入了我的眼。”   她急了:“你一定要喜欢上特别优秀的女孩子,一定要。”她也说不出这股无厘头的焦灼感到底是怎么回事,唯心里一个声音在呐喊,祁先生这样优秀的人一定要和一个同样风华万千的女子比肩。他千万别早早地轻易看上其他的女孩子呀。   他忍不住笑出了声:“我身边的长辈总喜欢操心我的终身大事,没想到你也关注。”继而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难道我平日里太过清心寡欲连你这样的小姑娘都看不下去了?”   “不不不!请您务必继续清心寡欲下去!”她腾地坐了起来,谁知动作太生猛,险些把线装书撞掉。   他莞尔:“好的,承你吉言,我会继续清心寡欲下去,直到遇到一个很优秀很优秀的女孩子。这样可以了吧?”   “嗯。”她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心里却乐开了花。   “接下来换我提问了。”祁缙谦饶有兴致道,“告诉我自上一次我们分离后你的故事吧。”   她蓦地安静了下来:“我的故事?我的故事很无趣啦,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会无趣?你觉得无趣,并不代表我觉得无趣。来,说一说吧。作为回报,我也会把这半年来我的行走经历告诉你。”   她有点心动,祁先生走过了那么多地方,他的故事一定很有意思。况且,她一直心心念念着梵蒂冈的日出。   “你想知道什么呢?”她松动了。   “你曾经告诉我,你和同学组了一个战队。”他慢悠悠地开口。   她忽地来了兴致:“是啊,你听我说……”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了,这个故事又那么长,要从她文理分班遇到一群奇葩好友说起,哦不,应该要追溯到与程弋阳成为同桌,不对不对,还要更早……她讲到兴致正浓处,他也忍不住笑出声。   “后来结果如何?”他问。   她沮丧起来:“我不知道。”   “为什么?”   她忽地握拳:“因为我遇到了一个疯子!”她从来没想到,肖清让这个在她看来讳莫如深的存在会如此轻易地脱口而出,且是对着一个只见过寥寥数面的人。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可以用半嗔半怒玩笑式的口吻道尽数月来的心酸。好像那些曾经看似浓重的东西,其实不过轻烟尔尔。   很久以后,她才渐渐明白,自己并非对谁都能这样畅快地倾诉。她之所以能开口,只因为听她说故事的那个人,是祁缙谦。   木小树从来不会对祁缙谦设防。   “……不过啊,我也遇到了很多好人呐。我有一个朋友,他对酒很有研究,他酿了满满一室的酒可惜没有其他人品尝过……”   “我还加入了一个乐队,虽然时间很短暂,但是很开心。对了,Wolf的队长很帅哦,每天都有粉丝寄到Wolf的小窝。他的家好别致,室内装潢特别棒,据说是他弟弟设计的……”   “还有啊……”   夜渐深,万籁俱静,偶尔有时钟滴答滴答敲碎一室静谧。   木小树有些犯困,额头一点一点,手中厚厚的线装天书已不知跑到了哪里。   薄薄的毯子落在了她的身上,她听见耳边有人在说话:“虽然天气转暖了,但是不能大意,很容易着凉。”   一片混沌中,她抓住了一丝清明:“我把我的故事都说完了,你的呢?不可以反悔啊……”   耳边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不会反悔,肯定一件一件告诉你。我们有很多的时间来聊过去的半年,现在先睡觉。听话。”   她嘀咕了一句,继而滚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舔舔嘴,她毫无预兆地跌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小尾巴      琼榭,木宅。   林素音准备出门,于大厅里与叶淑华打了个照面。她正要错身而过,却听叶淑华道:“大嫂可知,今天肖家那位到木宅来是做什么?”   林素音心里一跳:“肖家?谁?”   叶淑华抿嘴一笑:“还能有谁,肖家唯一冠着肖姓的那位少爷呗。”   “他什么时候来的木宅?”林素音蹙眉。   叶淑华道:“喏,现在正在书房里与老爷子聊天呢,大概……”   “什么?”林素音有些不耐,她最是烦叶淑华这副神神叨叨的样子。   “大概就是谈两家的婚事吧。”叶淑华终于把一句话说完了。   林素音不以为然:“也好,把木洛芬那个不安分的小蹄子捉回来。那丫头越发不像样,连累我也在琼榭里抬不了头,赶紧嫁掉是正道。”   叶淑华却笑了几声:“谁知道这番肖家少爷来是不是为了解除和洛芬的婚约?”   林素音眼皮一跳。   “不过,大嫂你也看到了,肖家那位并不像传闻那样蛮横粗野,相反,他可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一表人才,身家显赫,小小年纪坐到这个位子肯定也是个有能力的主。”叶淑华慢悠悠道。   “你想说什么?”林素音一阵烦躁。   叶淑华眸光一转:“大嫂,你就真的不考虑让洛琪嫁过去?木心蕊正打着肖家的念头呢。”   林素音嗤笑一声:“她不是心心念念要把女儿嫁到祁家吗?”   “祁家那位向来独立,最不把家族事务放在眼里,叶子又哪里入得了他的眼。心蕊自己也知道这门心思早就打了水漂。”叶淑华边说边看林素音的眼。   还未待林素音回答,便见楼上走下了两人。一老一少,老的一身浅青长衫,精神矍铄,手拄拐杖;少的一身黑色笔挺西服,眉目儒雅精致,亦拄着一只拐杖。这两人有说有笑,根本没有注意到旁厅里的林素音和叶淑华。   叶淑华瞥见林素音的眼直直胶在那青年身上,不由一阵得意。她低声开口:“喏,肖公子不错吧?你也该为洛琪考虑考虑了,洛琪身在美国,真不知会错过多少好姻缘,可别让外戚那边抢了先哟。”   林素音心里越发烦躁:“本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外戚来干涉?”   叶淑华心中不屑,当初听闻半身不遂的肖家孙子辈要与木家兑联姻之诺时,是谁生拉硬拽地把木家嫁出去的女儿都叫了回来?现下这嘴脸换得倒快。   “总之,大嫂你可得多多操心咯。”叶淑华笑。   “不劳你费心。”林素音整整衣装,昂首离去。   ******   “祁先生,你要出远门吗?”身着绒呢睡衣的木小树站在祁缙谦卧室门口,小心翼翼地问。   祁缙谦得空用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转头看木小树:“你起来啦,正好,快把你的东西也收拾收拾。不用收拾太多,一些必需品和简单衣物就好。”   木小树一时跟不上他的思维:“我们这是……要去旅游吗?”   “可以这么说,我去采景,你跟着我,自然就是旅游。”   旅游?木小树瞬间雀跃起来:“我们要去哪里呀?省内还是省外?北方还是南方?国内还是国外?”   祁缙谦笑:“国内,省外,南方。不是什么特别出名的旅游胜地,是我读书时候走过的地方。看多了国外的景色,挺怀念国内景色,正好带你出去走一走。”   “就我们两个人去吗?”木小树问。祁先生出动,是不是要前呼后拥一群助理并三五美貌秘书?   祁缙谦头也不抬继续整理行李:“还要带谁去?我只买了两张票。”   木小树嘿嘿直傻笑。   “快去收拾行李。10:30的飞机。”   “领命,马上!”   然而,回到卧室的木小树却犯了愁。她嫌弃地扒拉扒拉橱子里少得可怜的衣服,全是丑丑的假小子款,没有一件称心如意美美的衣裙。再往镜子里瞅一眼,更嫌弃了,这一头狗啃过的杂毛是怎么回事?还有,这苍白得一脸血色也无的死人脸又是谁的?   好烦啊,才短短半年怎么丑成这副样子?这个样子怎么好走在祁先生旁边?   木小树纠结得以头撞门板,撞着撞着忽然感觉到门边有一道视线盯着她的后脑勺。她一回头,便看到一身清爽的祁缙谦抱着手臂倚门而立,他的脚边立着一个灰色简易拉杆箱。   “收拾好了?”他挑眉。   木小树可怜兮兮地开口:“我们可不可以先去商店买个衣服?”   祁缙谦扬了扬腕表:“你说呢?”   挣扎了许久,木小树又开口:“那你能不能不要穿得这么好看?”   祁缙谦:“……”   抵达机场时已近10:00,所幸两人行李都不多,过安检没有耽误太多时间。   飞机一点一点上升,木小树按捺着小小的兴奋透过窗口往外看。大地正在离她远去,偌大的机场转瞬间变成了如积木般的小方块。   “第一次坐飞机?”祁缙谦问。   木小树点点头:“你常常坐飞机吗?”此刻,飞机已升上了平流层,四面裹着厚厚的云层,大地上的山川建筑,再也看不清了。   “嗯,不过如果是纯粹的旅行,我更喜欢火车。”他说,“火车的速度要慢许多,一路驶过,可以看到纬度渐变的地理景色。而且,在火车上,人与人的距离会随着旅程增加而缩短。天南海北聚在一节车厢,各种带着方言的普通话混杂,聊天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   “要不,我们回程的时候坐火车?”她征求他的意见。   他摸了摸下巴:“回程啊,回程比较复杂,不过如果单靠火车,有点困难……”   “祁先生?”   一阵清脆的女声在过道另一边响起。木小树好奇地把探过脑袋,看到隔壁座上一位玫红色洋装的年轻女士一脸惊喜地往这边看来。   祁缙谦诧异地转过头,对那位女士礼节性地点了点头。   木小树小声地问:“她是谁呀?”   祁缙谦沉吟了半晌,答:“想不起来了。”   木小树震惊地不能自己:“那你还一副和她很熟的样子?”   祁缙谦奇道:“我表现得和她很熟吗?”   “难道没有吗?”   隔壁座的女士眼见祁缙谦和木小树旁若无人地嘀嘀咕咕,不免有些尴尬。她再度开口:“祁先生还记得我吗?上次在伦敦,我哥哥的展览上。”   祁缙谦又想了一会,恍然大悟:“你是霍震的妹妹?”   那女士两颊飞上红云:“我们在展览上见过,祁先生大概忘了吧。我是霍燕。”   祁缙谦歉然道:“不好意思。”   霍燕看了看躲在祁缙谦胳膊后的木小树,问:“这位是祁先生的妹妹么?”   木小树顿时炸了毛,心里叫嚣着,你才是他的妹妹,你一全家都是他的妹妹。   祁缙谦瞥了瞥木小树鼓起的眼珠,忽然笑了:“哦,她是我的小尾巴。”   木小树目瞪口呆。小尾巴?小尾巴是什么玩意儿,说她黏人吗?   霍燕讪讪地不知该如何接口,只好道:“祁先生这趟是去出差吗?”   祁缙谦摇头:“不,我要带这只小尾巴去旅行。”   霍燕张着嘴,半晌才冒出一句话:“她是您的女儿吗?”   木小树绝倒。她看起来有那么□□吗?正要辩白,却听祁缙谦开口了。   只听他淡淡道:“霍小姐,我看起来有那么老吗?”   “不不不……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霍燕慌乱地道歉,心中却隐隐松了一口气。   祁缙谦不再说话,倚回了椅背。   霍燕又道:“你们这次去G市可有向导?我在G市待过几年,可以做你们的免费向导。”   祁缙谦推辞:“不麻烦了,我们也就随便逛逛。”   霍燕看出了祁缙谦并不想继续对话,只好笑了笑,截住了话头。   祁缙谦一转回头就对上了木小树促狭的双眼。他眼角一跳:“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那个姐姐喜欢你。”木小树下了结论。   祁缙谦觉得好笑:“小孩子不要乱讲话。”   木小树不乐意:“谁说我是小孩子,我一点也不小!”她气不过,又补了一句:“如果我是小孩子,那你就是老男人!”   祁缙谦懊恼:“我很老吗?”怎么今天一个两个都说他老。   “是你先说我小的。”木小树哼了一声。   哦,原来这小姑娘是在怄气。祁缙谦笑着投降:“你一点也不小,一点也没有小孩子气,我的话是真心的。”末了还不忘学着她的口气补充了一句:“比真金白银还真。”   还有比这更没有诚意的吗?木小树撇嘴。   她忽而想起了什么,又问:“你干嘛对别人说我是你的小尾巴。”   “小尾巴不好吗?”他诚心求教。   她皱眉:“小尾巴不是很黏人的意思吗?难道我很黏人?”   他恍然大悟:“原来你是这么理解的。”顿了顿,他无辜道:“可是,按着你的理解,小尾巴这个称号也很适合你。”   “有吗?”她不信。   “是谁每天都要搬张凳子坐到我旁边来?”他反问。他在书房,她就搬一张靠背圆椅在一边看书;他在厨房做饭,她就搬一张小凳子坐在一旁指手画脚;他在阳台画草图,她就拿张小垫子坐在他旁边涂涂画画。   “胡说。”她一张小脸涨得通红,不过依然不忘狡辩。   他从善如流:“哦,我全是胡说八道的,木小树小姐从来没有搬着凳子在我旁边看书画画,一次也没有。”   他的神色认真极了,态度亦虔诚到了极点,奈何她却忍不住破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颇为无奈地看着身畔笑得东倒西歪的女孩。   “那按你的理解,小尾巴是什么意思?”笑够了,她问。   他思索了半晌,无果:“被你一通搅和,我都忘了我的理解是什么了。”   她怒目而视:“你肯定是故意的,快说,什么意思?”   “忘了,真的忘了。”   “真的忘了?”   “真的,比真金白银还真。”   “……”   他失笑地看着扭过头看窗外白云不再理会自己的小女孩。   他理解中的小尾巴是什么意思?   是储在哪里都不放心,唯有妥妥地放在身侧才安心的小牵挂。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快乐~~ <( ̄▽ ̄)>   祝所有看文留评的客官新的一年有票子有汉子分分钟撞大运~ ☆、第二十八章 第八个小新娘      下了飞机,木小树背着个小背包紧跟祁缙谦往前走。南方的阳光疏疏朗朗,天空蓝得一片云翳也无,连带着木小树的心情也明朗飞扬起来。   接机的是个干练的平头小青年。他朗笑着冲祁缙谦招手:“祁先生。”而后接过二人的行李,放入小车的后备箱。   “祁先生,直接去下榻处吗?”平头小青年问。   祁缙谦说:“阿育,先去一趟市区商场。”   “好嘞。”阿育扬声道。   车子停在繁华的市中心商业街后,木小树好奇道:“我们来这里干嘛?逛街?”   祁缙谦瞥了她一眼:“是啊。”   木小树不可置信:“祁先生你要逛街啊……”   祁缙谦把她拎出车门:“是谁先前心心念念要去商店买衣服?”   木小树哑了哑:“其实……我那是开玩笑的。”   “哦,”祁缙谦答,“我不是开玩笑的。走,进去挑一挑。”   木小树瑟缩:“这里好像很贵啊。”   祁缙谦笑:“放心,不用你掏钱,也不必替我省钱。”   从小到大,木小树逛商场的经验几乎为零,唯一少得可怜的逛街经历就是陪在木洛琪身边帮她拎包。她对着橱窗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拿不准主意该进哪家店。   正在万分纠结中,只觉肩上一沉,她便被祁缙谦带入了一家少淑馆。   少淑馆灯光柔和,满目清新粉嫩的衣裙,木小树局促地扯了扯宽宽大大的外套,觉得自己出现在这种地方实在太违和了。   销售员热情地围了上来:“小姐喜欢什么款式的衣服?我们这里刚来了一批夏季新款,特别适合小姐你这样高挑的身材,要不要试一试?”   木小树被绕得云里雾里,肩上搭着一件衣服就被推进了试衣间。   换好衣服后,木小树忐忑地走到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了一个高挑清瘦的女孩子,米色收腰缀花连衣裙把她的腰收得不盈一握,弧形的坠领上露出了一对漂亮的锁骨。镜中的女孩悄悄揪了揪违和的短发,就有善解人意的销售员小姐拿来梳子帮她理顺一头乱发。   也不知销售员如何打理那一头杂草,只三两下功夫,短发已服服帖帖。几缕碎发俏皮地盖住她的左眼,更衬得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眉目清秀。   木小树转过身正对着沙发上等了许久的祁缙谦,探寻地看着他:“你觉得怎么样?”   祁缙谦撑着下巴不知已看了多久。他见眼前的女孩略带羞涩地向他询问,不由一阵晃神。   木小树等了半天也不见祁缙谦回应,微窘地转回身:“不好看吗?那我换回来……”   正要往试衣间跑,却听身后祁缙谦道:“很好看,就这件。再搭一件外套吧。”   说话间,一件鹅黄色的长袖小外套已搭上了木小树的肩。木小树堪堪抬头,就撞上祁缙谦带着笑意的眸子。他微不可查地轻咳一声,说:“这是我第一次帮女孩子选衣服,不好看的话,海涵啊。”   还未等木小树有反应,身后的售货员小姐已满面红光地星星眼道:“这位先生好眼光呀。你们看起来好般配!”   也不知这夸的是祁缙谦挑衣服的眼光,还是挑人的眼光。   木小树下意识地又往试衣镜中看去,只见镜中英挺的男子微微俯身,双手搭在女孩肩上,女孩则瞪大眼睛,满面羞涩。   这一看之下,木小树的脸又烫了几分。   出了少淑馆,木小树又在祁缙谦的怂恿下挑了几件衣服,另又买了一双酒红滚底的小皮鞋。   一身崭新的木小树出现在车子前时,阿育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艳:“哟,小姑娘就是要打扮,这一换衣服就成了个小美人咯。”   这话说得木小树更不好意思了。   祁缙谦过来解围:“阿育年纪也不小了,陈叔前段日子还和我念叨说要给你介绍姑娘。”   阿育听罢立刻扭头对着方向盘:“祁先生你说笑呢,我还不急……”说着慌慌忙忙一踩油门,车子呼啸而出。   木小树一边看着往后飞驰的景色,一边喜滋滋地摩挲着装饰精美的包装袋。没有女孩子不喜欢漂亮的衣服鞋子,她也不能免俗。   乐了好一会,她亦觉得几分心虚,于是捅捅身边的祁缙谦:“祁先生。”   祁缙谦看了过来,示意她继续。   她咽了咽口水,说:“这算我借你的钱买衣服哦,等我日后发达了再还给你。你就当……在我这里投个资,我保证你一定会把利润收回来。”   他看着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不由莞尔:“好,算我的投资,我等着把福利收回来的那一天。”   木小树以为祁缙谦所谓的下榻处应该是某处酒店,谁知车子却七拐八弯绕出了市区,最终停在了一栋古香古色的小木楼旁。   小楼共有三层,一楼架空,二楼是起居室,三楼是露天小阳台。   木小树蹬蹬蹬地从一楼蹿到三楼,再折返回二楼,对着正在整理行李的祁缙谦道:“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啊,你是怎么找到的?看样子不是出租的住房啊……”   祁缙谦笑:“当然不出租,我出国前就把这里买下来了,定期有人来清扫。”   “天呐天呐天呐……”木小树嚷嚷着又跑上了三楼。   露天的小阳台上摆着一张小案和三张藤椅。傍晚的阳光凉凉地洒进来,柚木地板泛起一层微光,像披着时光外衣的琥珀,美轮美奂。   从木栏上可以看到一片油菜花田,花田的尽头是一弯月牙形的水湾,与群山连成一片。从木栏另一侧则能看到长长的青石板路,路边俱是形态相似的木制吊脚楼。   祁缙谦端着盛晚饭的托盘走上三楼的时候就看到木小树一个人嘿咻嘿咻地扯着几根老藤并几块帆布不知忙些什么。   “快来帮忙,我要在这里挂上一张吊床!”她兴致勃勃地冲他喊。   他把托盘放在小案上,走过来端详着她忙碌了许久的战果:“这就是你说的吊床?”   她抹抹脑门上的汗珠,微喘道:“虽然样子丑了一点,但是可以坐人呀,以后我们可以坐在这里一晃一晃地看夕阳,多赞呐!”说罢就往上一坐,正要晃上两下,谁知藤条簌簌一阵响,连人带藤跌在了地板上。   祁缙谦忍不住哈哈大笑。他把摔得灰头土脸的她拉了起来,说:“看好了,我来。”   她不服气地撇了撇嘴,退在一旁看他熟练地重新牵藤打结再拉布。   三两下功夫,漂亮的吊床诞生了。他冲她招招手:“过来试一试。”   她扭头:“我才不要再摔下来。”话音刚落,就见他已躺在了吊床之上,长腿微曲,以臂枕首,好不惬意。   她心动了:“诶你下来下来,让我躺躺。”   他不为所动:“是谁刚刚嚷嚷着会摔下去?”   她一脸正色:“刚刚有谁在嚷嚷吗?没听见。”说罢伸手去晃吊床,大有要把床上之人晃下去之势。   他一边大笑一边举手投降,却趁她不注意,长臂一捞把她也带上了吊床。她吓得连连惊呼:“啊不行啦不行啦,肯定承载不了两个人,要摔啦要摔啦……”   叫了好半天,吊床依旧轻微地一晃一晃,却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两个人的重量。   “不会掉下去?”她稍稍冷静了下来。   他觑了她一眼:“你说呢?”   待二人折腾了半天回到小案前,夕阳早已不知所踪。夜幕降临,繁星初上。   晚饭后,祁缙谦带着木小树下楼散步。两人沿着油菜花田的边缘往外走,夜风和暖,初夏时节,便有夏虫不甘寂寞地唱起了歌谣。   “咦?前面有光。”木小树好奇地垫脚望向前方。   祁缙谦却皱眉看她:“晚上露重,你穿这么薄不怕着凉?”   木小树嘻嘻笑开了:“不是有你挑的这件外套嘛?”   祁缙谦无奈,只好跟上她的步伐。   越往前,光亮越盛。红红的光似是篝火,又像彩灯。   前方是一片空地,空地上聚集了许多身着民俗服饰的男男女女。空地中央架起了一大簇篝火,不少青年男女围着篝火又唱又跳。外围亦燃起一支一支小火苗,火苗下坐着几个老者,弹奏着木小树叫不出名字的乐器。   木小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舞蹈,毫无章法可寻,可又好看得紧。她拉着祁缙谦的胳膊,问:“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祁缙谦摇头:“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大概是什么特殊节日吧。”   于是木小树又转头问了身旁一位当地的人:“你们在庆祝什么节日呀?”   那人开口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木小树一个字也没听懂。她瞠目结舌,这里的方言好生厉害。   人群一直在流动,火光映得木小树出了薄薄一层汗。她奋力地往人群里钻,前边似乎还有节目。她一边挤一边抓着祁缙谦的手,头也不回道:“祁先生,你走快点呀,再慢就挤不进去了。”   好不容易挤进了最内围,木小树探头探脑地往前看,只见前方空地上摆着一张长长的竹桌,七个面若桃花的年轻女子俱是一身大红长裙,俏生生地站在竹桌前。   “这是干什么呀?”木小树好奇心满满。   旁边一位中年男子笑着转头用普通话对木小树道:“娶媳妇。”   居然碰见当地娶媳妇,还一次性嫁七位姑娘,木小树啧啧称奇:“新郎呢?”   中年男子答:“新郎还没定呢。”   “啊?”木小树怀疑自己听错了。   中年男子好笑地看着木小树,指着空地上的几位美娇娘:“喏,新郎得新娘自己挑。”   好开放的民风啊,木小树瞠目结舌。   她拽拽身后的祁缙谦,准备和他聊聊刚刚探听到的消息,却见自己手里拽着的是一个穿着民俗服饰的陌生人。那男孩看起来与木小树年纪相仿,正腼腆地盯着她看。   木小树瞬间垮了一张脸:“你是谁?我的朋友哪里去了?”   男孩被她看得不好意思了:“是你一直牵着我的……”   木小树兀自纠结:“完了完了,我和我朋友走散了,怎么办怎么办?”   “你的朋友,是那位吗?”男孩指了指空地。   木小树抬头,只见竹桌前不知何时多了七个年轻男人,其中唯一一位没有穿当地民俗服饰的不是祁缙谦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上面?”木小树脱口而出。夹杂在另外六个男人间的祁缙谦神色很是无辜,似乎也没弄明白自己怎么就被拉了上来。   木小树身旁的那位当地中年男人却笑了:“小姑娘,你要抓紧咯,否则你的男朋友要被新娘子抓走了。”   男朋友?新娘子?木小树大脑放空。   “按我们白沙湾的风俗,夏半月的新娘子可以自己择偶,要是看上了哪个小伙子,就跳到他背上。背了待嫁新娘的小伙子一定得娶这位新娘子,否则新娘子这辈子就嫁不出去了。”中年男子耐心地解释,“显然,你帅气的男朋友被其中一位新娘看上了。”   正说着,空地上忽然骚动起来,一位新娘已跳到了一个小伙子身上。那小伙子眉开眼笑地背着新娘子原地打了个转,围观人群瞬间爆发出阵阵欢呼。   这头一开,其他新娘子都跃跃欲试起来。木小树一看大事不好,祁缙谦还傻乎乎地站在空地上一头雾水。于是她心一横,为了祁先生的贞操,她豁出去了!   下一秒,她已破开人群往空地跑去。她跑得太快,如火箭炮般砰地撞到了祁缙谦怀里。   “小树?”祁缙谦疑惑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木小树。   一片混乱中,木小树瞥见祁缙谦身后已有一位新娘正往这里靠近,连忙揽住他的脖子叫道:“快背我快背我!”见祁缙谦还在发愣,她一边自发跳上了他的背一边吼:“再发呆你的贞操就保不住了!”   祁缙谦被她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踉跄了两步稳稳托住她。   此刻,人群中爆发出更大的欢呼。木小树转头看到场上的七个新娘都找到了新郎,不由长长松了一口气。   有当地女子笑盈盈地过来给木小树和祁缙谦各戴上了一个花环,双手合十对他们说了一句话。   木小树听不懂方言,于是挣扎着想问这话的普通话版本是什么,却被脸色古怪的祁缙谦按了下去。   “你听得懂她说什么吗?”她问。   他毫不犹豫地答:“听不懂。”   “那我去问问。”她不甘心。   他赶紧阻止:“有什么好问的,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诶你等等啊,我还没玩够呢!”她不依,“喂喂,你往哪里走,快放我下来,我还想再玩一会……”   他稳住了背上的女孩,不顾她的反抗,毫不犹豫地往回走。   “你真是太不厚道了,我救你出火海你非但不感谢我还不让我玩!”   “是是是,我不厚道。”   “我拯救了你的贞操啊你知不知道?!”   “……”   “我们回去看看白沙湾嫁新娘的后续好不好?就看一下,不会花很多时间。”   “不行。”   “咦?祁先生,你脸红什么?”   “……”   月光下,祁缙谦背着木小树沿油菜花田慢悠悠往回走。背上的女孩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会有这么多的话,他想插嘴都没有机会。   清清泠泠的声音回荡在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带着小女孩特有的娇憨,他默默地听着,抑制不住嘴角上扬。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九章 静夜花开      地图上找不到白沙湾。   但在木小树眼里,这个被地图忽略的小小村寨却比官方景点要动人许多。祁缙谦花了一周时间带她游遍整个白沙湾,她则花了一周的时间感受少年祁缙谦的行走视角。   “祁先生,当年你一个人登上了这座山,还发现了这个?”木小树双脚踩在湿漉漉的山涧石上,赞叹地望着四周的水帘洞天。   这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山洞,隐在潺潺山泉中。洞顶是六月晴空一碧如洗,洞底则是九月初霜寒蝉凄凄。洞底的石子罗列得极有韵味,像一架旋转的钢琴,黑白键参差错落,藤蔓为弦,落水为音。   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坐在洞天外的祁缙谦熟练地支起一个火堆,从背包里拿出器具和食物,开始准备午餐。   他一边烤肉一边遥遥对洞内的女孩道:“当年一个人出来旅行的时候误打误撞到了白沙湾,发现这个山洞也在意料之外。本以为过去了这么多年这里已经被开发,没想到还保留着原来的样子。”   木小树一蹦三跳地从洞底跃了上来,一伸手顺走了祁缙谦手里的紫薯干:“可是,为什么要一个人旅行呢?”   他瞥了她一眼,又往火堆中填了一根树枝:“一个人旅行很自由,诸事抛在脑后,行程随时可以变更,很方便。”   她嘎嘣咬碎了紫薯干:“不觉得孤独吗?”   他思索了半晌,问:“为什么会孤独?”   “你找到了这么漂亮的地方却没有人知道,你烤了这么好吃的东西却没有人陪你吃,你一个人赶路也没有人陪你说话。”她掰着指头数。   他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是啊,所以从来没有哪一次旅行像这一次这么生动,每走到一个地方都有人蹦蹦跳跳叽叽喳喳,我还得瞻前顾后以防这条小尾巴贪玩跟着人群走散了。”   木小树柳眉倒竖:“胡说,怎么是我走散了?那天晚上明明是你走丢了,还被新娘子拐去当新郎,要不是我奋不顾身见义勇为,你还能好端端地坐在这里嫌弃我?”   他夹起一块烤熟的鸡腿塞进她嘴里:“那是白沙湾的习俗,当然约束不了外地人。”   “你说得轻巧,”她努力把嘴里的鸡肉咽下去,“万一你真被新娘子绑回了家,到头来辛苦的还不是我,我得一路尾随你们到新房,赶在你们洞房花烛之前把你救出来。”她摇头晃脑,唉声叹气:“你说你,没事长得这么俊做什么?偏偏还喜欢一个人独自旅行,哪天你真被女匪子盯上了,到哪里找一个像我这么机智勇敢的同伴来救你?”   他被她一通歪理说得没了反应,好半天才道:“我明白了,不是我嫌弃你,是你从头到尾嫌弃我。”   “咦?我可什么也没说哟,”她舔了舔嘴边的酱汁,一脸狡黠,“是你自己得出的结论。”   他默了默,把支起的锅挪到了自己身边:“你这么厉害,想必自己动手野外求生的本事也不容小觑,我这锅区区野鸡炖菇汤肯定入不了你的眼,我还是自己喝了吧。”说罢拿起大勺子就往锅里舀。   她大惊失色,连连巴住他的手臂:“哎哎哎,汤汤水水什么的我最喜欢了。咱们打个商量呗,你主内我主外,你负责洗手作羹汤,我负责挽袖打打杀杀。你的贞操,以后我包了!”   最后一句话如平地一声雷,惊得祁缙谦握着汤勺的手狠狠抖了三抖。说话的人却毫无所觉,瞅准空隙一把夺过了汤勺,末了不忘满足地舔了舔勺子上的汤渍:“盐放少了,再加点?”   祁缙谦怒极反笑,长臂一伸,锅便脱离了她的可触范围:“我看盐正好,这锅汤就是为我准备的,不必加盐了。”说罢仰头喝了几大口。   这厢,木小树却心疼得捧着个汤勺坐立难安。   “其实吧,我也喜欢清淡的口味,不加盐也可以。”   祁缙谦如老僧入定,依旧喝得淡然。   她瞅了瞅马上要见底的锅,不甘心地舔了舔汤勺上最后的几滴汤汁:“祁先生,我错了还不行吗。”   “……给我留点汤底成不?”可怜兮兮的声音。   祁缙谦闻言,嘴角一勾,最后一口汤就这么咽了下去。   十五分钟后,木小树捧着一锅新出炉的蘑菇汤一脸乐滋滋:“我就说嘛,祁先生这么一表人才怎么可能跟我这样的小人物计较呢?”   祁缙谦掀了掀眼皮:“要不现在我计较一下?”他本就打算熬两锅汤,一人一小锅,只不过他把原本先熬给她的那锅提前喝掉了。   “咳咳咳,这锅汤好好喝哦,祁先生真是好手艺。”她捧着锅咕噜咕噜往肚子里倒,生怕祁缙谦反悔。   “慢点……烫……”怎奈最后一个“烫”字还未落地,一口干干净净的锅已伸到了他的鼻子底下。   “喝完了,嗝。”   吃完午餐,二人收拾妥当准备离开时,木小树忽然神秘兮兮地拽住了祁缙谦的胳膊。   “这里没有人来过?”她问。   “嗯。”他点头,没有人为踏出的小路,也没有烟火,这里依旧是白沙湾未经开化的一部分。   “来来来,你是这个洞的发现者,快给它取个名。”她兴奋道。   他自动过滤掉她乱七八糟的想法,拉着她辟开膝盖高的杂草往外走。   “诶,叫什么好呢?”她已经开始冥思苦想,“要起个威震八方的名字。别有洞天!叫‘别有洞天’怎么样?”   他萧索地瞥了她一眼:“还能更俗气一点么?”   “大俗即雅,你不懂。”她煞有介事地晃了晃脑袋。   他点头:“对,我不懂,所有附庸风雅的东西我都不懂。”   “祁先生,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其实是腹黑毒舌的个中高手?”   “腹黑是什么?”   “就是一肚子坏水损人的时候各路词汇信手拈来不带重样。”   “哦,谢谢。”   “……”   回到寨子的时候已经接近下午三点。沿途遇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都是白沙湾夏半月嫁新娘时围观的人。这些人显然还记得木小树和祁缙谦,无一例外咧着嘴用方言冲他们打招呼。   “他们说什么呀?”木小树一边回头向那些当地人挥手,一边好奇地问。   祁缙谦额角青筋微跳,很不高明地转移了话题:“动作快一些,我们要去一趟市区。”   “去市区做什么?”她的注意成功地被转移开。   “取一样东西。”他答。   祁缙谦开着车子抵达目的地时,已接近黄昏。街道上行人寥寥,沿街俱是上了年纪的木质建筑。街角处矗立着一座明清时期样式的酒楼,檐角垂下的酒旗于风里慢悠悠地滚动,似乎带动了檐廊的细尘簌簌跌下时空的年轮。   “这是什么地方?”木小树问。   祁缙谦答:“三坊七巷。这里的建筑最早可以追溯到晋、唐时期,虽然如今已经被商业化,但建筑的原貌保存得还算完好。”   “衣锦坊、文儒坊、光禄坊、杨桥巷、郎官巷、塔巷、黄巷、安明巷、宫巷、吉庇巷。”木小树一一列道,末了得意地冲祁缙谦扬扬眉:“我说得对不对?”   这下轮到祁缙谦惊讶了:“你来过?”   木小树摇摇头:“没有。但我见过。”年幼时,她在一副长达九尺的画里见到三坊七巷,卷末提了坊名巷名并画作者的表字。她看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了。   “你说得没错,”祁缙谦说,“不过你漏掉了一条中轴线,南后街。”他拉着她沿着街巷走了十来步后停下,“看,那条巷的尽头就是南后街。”   “我要去取一样东西,花费的时间比较长。你可以在这附近逛一逛。”他又补充道,“不要跑远了。”   “去吧去吧,我又不会丢。”她满不在乎地挥挥手。   她看着祁缙谦走进了一家约莫是当铺的门面,自己则沿着小巷晃晃悠悠往前走。三坊七巷交错纵横,最是容易迷路,不过她顺着这一条道走,总不会走丢了道吧?   巷子边有还未收摊的手艺人,蹲在小马扎上烙着糖饼。金黄色的糖浆经那手艺人勾勾绕绕,竟烙出了一只公鸡的模样。   木小树看得起兴,冷不丁那只公鸡便递到了她眼前。老手艺人一边收摊一边用带着浓重方言的普通话对她道:“姑娘,最后一只,送给你了。”   老人咧嘴笑了,层层皱纹漾开如枯老的树皮,木小树却觉得亲切:“谢谢爷爷。”   木小树舔着糖丝坐在一处石台上,心里默念着祁先生怎么还不来。正想着,低垂的视野中蓦地出现了一双鞋。   一双精致华丽的水晶高跟鞋,镶满了鹅黄色的亮片。   木小树顺着来人纤细的小腿往上看,不期然撞见了一张美艳灵动的脸。   那人红唇微珉,满意地看着木小树的脸色一点一点转白。她讥诮地勾了勾嘴角:“木洛芬是么?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一谈。”   ******   夕阳即将隐去最后一点光亮的时候,木小树等到了祁缙谦。   他左手拿着一卷长条形的物什,右手拍拍她的脑袋:“抱歉啊,让你等了这么久。逛得如何?”   她仰头,眯眼笑了笑:“逛得很开心,但是——”她忽而肩一塌:“我饿了。”   他显然心情很好,揽了她的肩头,说:“走,回白沙湾,我来准备大餐。”   她毫不掩饰语气里的不屑:“你做饭?除了青椒炒肉、拌黄瓜、炒豆角和番茄鸡蛋汤,你还会做什么?”   “怎么,又开始嫌弃?”他悠悠道,“是谁信誓旦旦说要我主内负责洗手作羹汤的?”   “好的,今晚咱们就吃羹汤。”她扬声道,“如果祁先生今晚做不出色香味俱全的羹汤,那么我也就不用刷碗了。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他笑:“那今晚得劳烦你刷碗了。”   ******   小楼,天台。   案上杯盘狼藉,案边人却惬意地对空赏月。   木小树在吊床里找了一个最舒服的位置,对着漫天星星长吁短叹人生苦短、沧海一粟不抵斗转星移。   吊床旁席地而坐的祁缙谦没奈何地掏了掏耳朵,说:“不用叹星星叹月亮了,今晚的碗,我来刷。”   于是木小树终于停止了绵绵无绝期的感叹。   “祁先生?”   “嗯?”   “你曾经给我留过言,大抵是说就算被全世界都抛弃了,也不能自暴自弃,对不对?”   “我说过的箴言太多,记不清了。”   她又问:“那如果一个人一辈子依附另一个人存活,是不是很悲剧?”   他想了想,答:“未必。你怎么知道被依附的人不是心甘情愿让那个人来依附的呢?换一个角度来说,下决心依附他人的人必须有无上的勇气把自己托付给被依附的人,而被依附之人承载依附之人的满心满意的信任,这也是一种荣幸吧。”   “你绕来绕去把我弄晕了。”她抱怨。   他笑了:“人生本来就很晕乎,你从这一个角度看,是这样的情况,但换一个角度又是另一番光景了。你不必来问我,你自己心里已经有了选择。像你这么犟的小姑娘,寻求我的答复其实就是为了安心,不是么?”   她不说话。   “那么,你听好了,我的答复。”他垂头望着她黝黑的眼,“你的选择,就是我的答复。”   一只小小的苗芽倏地脱离了她的控制,悄悄地在她的心脏里破土生根,静静地在黑夜里开出了一朵花。   她眨了眨眼,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眸子:“祁先生,我们以前见过吗?”   “以前是多久?”他问。   “很久很久以前。”她答。   他莞尔:“见过吗?也许吧。”   又过了许久。   “祁先生?”   “嗯?”   “我想回到学校。我要和他们同一年参加高考。”   “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拥抱      “我要见肖清让。”   老安毕恭毕敬地守在房间门口,不为所动。   “安伯,我知道他在里面。”单晓清瞪着一双美眸,“他胡来,您也不劝劝吗?”   “少爷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老安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无波。   单晓清抑制不住怒气:“他想怎么样?众叛亲离孤军作战?他知不知道……”   “表小姐,”老安突然出声打断她的话,“少爷说了,如果表小姐不愿意,大可以另择明主。”   暴走的单晓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他什么意思?”   未待老安回答,身后那扇门无声地开了。门内传来冷冷清清的声音:“老安,让她进来。”   单晓清瞥了一眼老安,侧身走进了房间。   房间里光线昏暗,厚厚的洛可可式窗帘格挡了大部分的阳光。窗外一个世界,窗内另一方天地。   肖清让安然坐在窗前的小案后,抬眼看了看面色复杂的单晓清。   “你找我?”   轻飘飘的三个字令单晓清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瞬间轰然倒塌。她忘记了心里打好的腹稿,忘记了绝不可在眼前这个人面前过早地把目的挑明。她望着眼前这张过于平静的脸,忿忿道:“为什么对符裕动手?”   肖清让轻轻地笑了一声:“给我一个不对他动手的理由?”   单晓清道:“他执掌肖家四分之一的力量,他是各方亟需拉拢的中立派,还有,他是你的同胞哥哥。”   肖清让回望着单晓清,缓缓道:“不错,符裕拥有四分之一的势利,但也仅仅四分之一。我要拿到肖家的全部,他的那四分之一迟早要收到我的手中。他既然保持中立,那么我更要在他择主前斩断他的力量。他若愿意为我做事,那么我们可以和平共处;若他执意要在背后自以为是地操纵棋盘,那么很遗憾,我只能先动手。显然,符裕选择了后者。”   “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动我的人。”   单晓清终于抓住了一条线索:“你居然为了一个毛都没长全的小丫头和符裕翻脸?你的理性到哪里去了?那丫头在木家毫无地位可言,她本人亦毫无可取之处,进了肖家她只会是你的累赘。”   肖清让眯了眯眼,不怒反笑:“你以为我是因为木洛芬才决定除掉符裕?”   单晓清愣了愣,莫名地感到一丝凉意。   “符裕既知道洛芬,那么他必然在我的身边安插了眼线,他既有胆以木家幺孙女为饵取我性命,那他还有什么是不敢做的?”   他盯着单晓清,一字一句道:“你拿你那套风花雪月的东西在肖家谋生存,到底是我没有理性,还是你没有理性?”   单晓清脸色煞白。她猛然想起了那一天在三坊七巷时,那个瘦弱的女孩也说过这样一番话。她说:“你要我去劝肖清让?你在搞笑么?你以为肖清让会是那种为风花雪月折倒的人?他要对谁动手那是他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因为我而动摇决定。姓符的心眼不少,要我是肖清让我也会把他废掉。”   她不可抑制地浮躁起来,那个毫无可取之处的木家丫头居然轻而易举地道破了肖清让的心思,而陪在肖清让身边多年的自己却糊涂无知。   只听肖清让又道:“你私自放走木洛芬的事我还没找你清算。”   单晓清心里一跳,眼神漂移:“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肖清让微微一笑,然而狭长的眸子里却无半点笑意:“你明不明白不要紧,但接下来我说的话希望你听明白。”   蓦地,单晓清有些害怕。   “从现在起,不要再让我从你口中听到有关木洛芬的所有贬低之词。她在木家的地位如何,我不关心;她是否毫无可取之处,我说了算;至于她是不是累赘,”顿了顿,他说,“还轮不到你来评判。”   “你只须记住,木洛芬会是我的妻子,肖家的下一任主母。”   明明面对着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行动不便的男人,单晓清却抑制不住双腿发颤。她下意识地避开他如鹰隼般的眼,口不择言:“你是认真的?”   肖清让皱了皱眉:“单晓清,你在质疑我么?”   单晓清无措地低下了头。   “好了,你可以走了。”肖清让淡淡道。   卧室的门开了又合上,室内再度恢复沉寂。   一个白布包裹着的长条形物什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桌上。肖清让掀开白布,一帧画卷赫然在目。   摊开的画卷九尺之长,画上是用工笔细细勾勒的古街老巷。三宗坊,七条巷,不多不少。卷末盖着朱红色的篆印,依稀可辨是两个字:怀章。   “老安,符裕实在很扫兴,二十多年来我第一次想要随心所欲一回却被他搅黄了。你说,这样的人我留着做什么?”他一寸一寸地抚着微黄的画卷。   身后的老仆静如壁影,无声无息。   “不过也多亏了他我才意识到,要想随心所欲必须具备足够的资本。显然,我还不够格。”他轻轻地笑了,“所以我现在要抓紧了,你说是不是?”   回答他的是随风微动的厚厚帘影,以及窗外携卷而进的残叶。   ******   旅行提前结束了。   祁缙谦给了木小树两个选择,要么以木洛芬的名字留在K大附高,要么以木小树的名字插班进入十三中。   木小树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祁缙谦笑她:“舍得你的那群朋友?”   木小树张牙舞爪:“我是那么不豁达的人么?”然而只有她心里清楚,自己到底有多思念K大附高的那些伙伴。但她害怕。在她停滞不前的半年里,他们都在飞速进步,她害怕以如今这副笨拙的姿态面对昔日的朋友。她要把失去的时间补回来。   八月暑假很快就要到了。十三中的入学手续已办理妥当,木小树要做的是利用暑假短短的两个月补回半年的课业,而后在开学时与应届生一同奔赴高三的战场。   祁缙谦为木小树联系了一所复读校,补习高二的功课。正式上课前,木小树偷偷回了一趟K大附高。   再一次站在K大附高的操场上,木小树有些恍惚。操场已经翻修成了新的模样,唯一不变的是主席台的那片看台。她还记得,去年秋日霸王花陈祖平在那处高台撕拉着嗓子给她念自创的3000米长跑加油稿;也是在那处高台,左重和明崇偷了广播站的话筒为她加油,结果害她一度成为了全校女生人肉的对象。   如今,他们又在哪里?   他们应该在教室里午休,和周围同学扯扯皮,一同抱怨模拟卷太变态,抑或猜测明年高三政策会不会有所变动。陈祖平应该是最活跃的那个,但总会被高泠一记眼刀吓得口不能言。泰和与艾婉良怎么样了呢?他们会不会成为模范高三情侣?应该是她想多了,那么羞涩的泰小和怎么可能早恋?   她一边想着一边无意识地往教学楼后的小凉亭走去。凉亭里有人,那人独自趴在石桌上不知奋笔疾书些什么,连胳膊下的稿纸掉到地上了也没发觉。   瞬间,木小树的眼眶有些温热。她悄悄地走进凉亭,捡起地上的稿纸。   石桌旁的那人似乎意识到了亭子里多了一个人,狐疑地转过头,在看到木小树的刹那惊愕地张大了嘴。   “喂,何哲云,半年不见就不认得我了么?”她眨眨眼睛,“你的草稿还是这么乱,难怪每次连自己算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何哲云瞪着眼睛,好半天爆发出一句吼声:“木!小!树!你这半年都到哪里去了?”   木小树笑得没心没肺:“你猜呀。”   “老韩说你退学了,到底怎么回事?家里破产了?生病了?需要换骨髓吗?”何哲云一阵连珠炮。   “呸!你才要换骨髓。”木小树翻了个白眼,“家里的长辈不想让我继续念书了呗。”   何哲云一脸不信:“你就编吧,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么冥顽不灵的家长……你什么时候回来?高泠旁边的位子可一直为你留着呢,陈祖平那厮想坐都不让。”   木小树安静地笑:“大家都好吗?”   “好啊,好得不得了。”何哲云说,“我去叫他们下来,他们要看到你呀肯定比我还激动。”   木小树连忙按住何哲云:“别别别,我一会就走了。走之前就想来看看……”   “走?”何哲云皱眉,“去哪里?”   “我去十三中。”木小树答。   何哲云一脸不可置信:“十三中是个什么学校?能比K大附高好?你的脑子没抽筋吧?”   木小树哑了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先等等,有个人你走前必须得见一见。”何哲云忽然道,“听说你退学了,他比老韩还着急,据说一个人跑到你家楼下要劝你回学校。”   木小树心里一跳:“谁?”   突然,何哲云大声冲着教学楼喊:“程弋阳!程弋阳!程弋阳你快下来。木小树回来了!”   安静的午休时间突然来了这么一声吼,引得窗户边迅速围满了好奇的同学。   “喂喂,你干嘛呢?!”木小树窘得无以复加。   两人正拉拉扯扯,忽然身后一道声音阻住了两人即将演变成厮打的肢体交流。   “木洛芬。”   木小树一顿,回过头。对面的程弋阳略有些喘,仿佛经历了一场时速赛跑。   “嗨,程弋阳。”木小树不由弯了眉眼,“半年不见有没有想我呀?”天知道她有多想他。   程弋阳皱皱眉:“你以后还念书吗?”   木小树愣了愣:“念。”   “不退学了?”他问。   “嗯,不过我决定去十三中。”她答。   沉默了半晌,程弋阳把手里厚厚一包文件袋递到了木小树手中:“这是我整理的高二以来所有的数学笔记。按着你的理解水平整理的,我想如果哪天你回来了,一定用得着。”   木小树接过文件袋,心里暖成一片。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足以表达内心的震动。   程弋阳继续道:“十三中的师资和硬件设备都不如K大附高,但是以你的水平,只要发挥得当,一样不是问题。”   木小树忍不住笑了。程弋阳永远对她有信心,无条件的有信心。他能指着她考了58分的数学卷子说:“木洛芬,其实你的成绩很好。”还能在她天花乱坠异想天开的时候说:“虽然你的动力有点搞笑,但是我支持。”   木小树之所以能在惨不忍睹的数学成绩下依旧笑得没心没肺,因为她的背后有一个程弋阳。   何哲云在一旁嗷嗷怪叫:“天呐,程弋阳你区别对待!为什么我没有学霸爱心笔记?我也要我也要!木小树你都有了这么厉害的独门武器,如果数学再考不好那简直是天怒人怨天打五雷轰!”   “何哲云,信不信我在高考把你虐得体无完肤?”木小树笑骂。   何哲云满不在乎地扬扬头,俱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尽管放马过来。小爷我刚刚考了个文科年段第一,正好甩第二名三十六分。”   “木小树!”   木小树转头,却见是陈祖平、泰和、高泠和艾婉良。   “你这个没良心的,回来居然不来找我!”高贵冷艳的高泠第一次又叫又跳像个女疯子一样抱着木小树不撒手。   木小树一边笑一边咳:“美人,咳咳,美人你要勒死我了……花儿,快来救救我!”   陈祖平傲娇地扭开了脑袋:“哼,高美人干得好,再用力一点!”   木小树只好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程弋阳,怎料后者默默地别开脑袋,眼里亦有几分幸灾乐祸。   艾婉良站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来。   谁能轻易地下结论说被整个世界抛弃?在她所遗忘的角落,她依然被这个世界紧紧地拥抱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三教九流      十三中是N市一所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源来自各县乡镇,更兼自带复读年级,学生三教九流,良莠不齐。   初来乍到的木小树因了一头略带非主流的凌乱短发和左耳三个耳洞,被自动划归为不学无术的群类。   也不知谁打听到了她已退学在家半年,于是同学间更是坚定了她混进十三中纯粹是在浪费家长的血汗钱。   木小树毫不在意,终日背着个大书包独来独往,从不主动接近乖乖好学生,亦不接受小太妹的邀约。到了这个班级,她再也不费心思掩饰周身自带的气质,越发冷清散漫,却也悠然自由,自得其乐。   久而久之,她成了班级里的真空地带。好学生不屑与她为伍,坏学生则觉得她清高无趣。   上了一周课后,木小树渐渐意识到,十三中的学生或许不如K大附高优秀,但老师绝不逊色。尤其几位主干课老师,思路清晰主次分明,上课上到兴头处则旁征博引,文言小典海外游历信手拈来。虽然堂下的同学大多如听天书兴趣缺缺,但木小树却听得兴趣盎然,心里直赞原来高考的课程可以生动如斯。   于是越发珍惜重回校园的机会,亦深深感激祁缙谦的良苦用心。   语文英语历史地理政治,这些科目木小树向来得心应手。再一次捧起书籍令她热情高涨,不到一个月她便把落下的内容滚瓜烂熟背了个三五遍。   第一次月考,木小树生生吓掉了全班四十八人的下巴。   她的数学只有94分,堪堪及格。然而,她的总分却超出了班里的第一名整整20分。   木小树却对这个分数不满意,数学怎么还是只有这么一点点呢?其他的科目依然分数平平,要想超越何哲云,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晚上放学,她心情烦闷地往校门口走,直直忽略了等在路边的祁缙谦。   祁缙谦对此已习以为常。他走过去接过她的书包,与她一同步行。   木小树感到后背一轻,这才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祁缙谦。祁缙谦一身休闲罩衫,越发显得年轻活力。   “月考分数出来了?不满意?”祁缙谦问。   木小树皱皱鼻子:“嗯。数学刚及格。”   祁缙谦摸摸下巴:“我记得你以前就老写信给我抱怨数学。数学有那么难吗?”   木小树垂头丧气:“很难,非常难,难爆了。以前在K大附高的时候还有后盾教一教我,现在,只能靠自己摸索。”虽然程弋阳的笔记给了她很大的帮助,但是以她的速度和资质,就算刷到高考前夜也刷不了多少分。   “后盾?”祁缙谦好奇,“就是那个帮你整理笔记的同学?”   “嗯。”她闷闷答道。   祁缙谦好笑地看着她:“要不,现在换我做你的后盾?”   木小树怀疑地瞥了瞥他:“你行不行哦?我之前的后盾可是K大附高的数学天才,闭着眼睛分分钟拿满分的。”   “我的高中母校也是K大附高,当年我的数学也不错。”他摸摸鼻头,居然被嫌弃了。   “真的?”她依然不信。   他无奈:“我看起来不值得信任吗?”   “就姑且信你一次吧,教之前记得温习一下,别把我越教越差了啊。”   “……”   月考过后,木小树位子周边热闹了好一阵子,连她旁边的空位也时不时有人光顾。最令人惊悚的是,其他班的同学听闻了这次月考拿下年级第一的是一个退学半年的转校生,纷纷前来围观,弄得木小树尴尬万分。于是她待在位子上写写画画的时间减少了,一下课就溜到教学楼外的僻静处看书。   这天下午的最后一节课没课,木小树照例一个人夹了书本并笔记本躲到了楼下。等放学铃打响的时候她才记起似乎今天轮到自己值日,于是急匆匆地往教室跑。   跑到教室时,她意外地发现已有人在擦黑板。   “班长,不好意思啊,刚刚才想起来今天我值日。”她红着脸拿了把扫把开始扫地。   班长李帆推推鼻梁上的眼镜,说:“没关系,今天正好我要留校练球。其他队员还没来,我闲着也是闲着,干脆帮你一起值日。”   木小树道了谢。教室里又安静了下来,只听见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   “小树,你以前在哪个高中读书?”过了许久,李帆打破了沉默。   木小树答:“K大附高。”   李帆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那为什么要转到十三中来?”   木小树早就想好了答案:“家里人的安排。”   “为什么?”李帆骇然,居然有这么奇怪的家长放着重点高中不要却喜欢十三中这样的普通高中?   木小树状似无奈地摊摊手:“我也不知道。”   “李帆,快下来,大家都在等你。”清清脆脆的女声从教室门口传来。   木小树抬头,看到门口站着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她对那个女生有些印象,成绩好长相好,是班内公认的女神。她叫什么名字来着?林苑还是林媛?   “班长,你快去吧。”木小树接过黑板擦,“谢谢啊。”   李帆看了看门口的女生,露出了犹豫的神色:“林媛,你先下去,我马上就来。”   林媛挑眉:“下周就是篮球赛了,你要害我们班输给6班?”   李帆歉意地看了木小树一眼:“抱歉啊,食言了。”   木小树赶紧道:“不不不,你都帮我把黑板擦了,该是我谢谢你。”   林媛皱着眉头瞥了木小树一眼,马尾一甩,追着李帆去了。   木小树一手拿着黑板擦一手扶着扫帚,一脸莫名。   做完值日天已擦黑,木小树蓦地想起祁缙谦说过今天会晚一些来接她,于是她从书包里掏出程弋阳整理的数学笔记,慢慢啃起来。弄懂了四道函数大题后,她脑袋发胀,思绪漂移,只好合上笔记收拾书包准备离开。   教学楼安静极了,只剩下寥寥几间教室还亮着灯。有几层楼梯的灯坏了,木小树放慢脚步摸黑往下走。正走着,她突然发现拐角处似乎有两道人影纠缠在一起。还没等她有所反应,耳边便炸响了一阵女声尖叫。   声音未落,顶上不知坏了多久的声控灯好巧不巧地光芒大盛,把墙角一对男女生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了木小树眼前。   一个身材娇小的女生用力地拽着男生的衣领,两人的嘴唇近得快要贴在了一起。   木小树脑袋一轰,瞬间明白自己撞破了什么,一时间尴尬得想去撞墙。   那男生染着一头黄毛,一条牛仔裤大大小小开了起码十个洞。他窘迫地瞪着木小树,接着一把甩开挂在脖子上的女生,霍地跑下楼没影了。   那女生呆呆地站在原地,一脸泫然欲泣。   木小树囧在原地,只得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啊真的很对不起……”可是,她当真好无辜啊。   下楼后,木小树拍拍脸颊,总算借着晚风把脸上的红晕给打了下去。正要往校门口走,却听身后有人叫她的名字。   她回头,看到李帆和几个高个男生正向这里走来。林媛走在他们中间,长长的马尾一步一甩,娇俏可人。   李帆和林媛,木小树是认识的。其余几个男生,她虽叫不出名字,但觉得面熟,应该是本班的同学。   “你就是木小树?”一个穿着六号球服的男生兴趣满满地问。   木小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以前在K大附高念书?”另一个男生探过头来,“好端端地怎么会想来我们十三中呢?”   木小树虽然不打算隐瞒原来的学校,但李帆这般转头就把自己的信息随意散播的行为还是令她微微有些恼。   李帆也有些尴尬,他打了个哈哈:“怎么说得好像咱十三中很差似的。我们的升学率和重本率也是数一数二的好吗?”   “听说你这次英语除了作文,其他部分都拿了满分啊。”六号球服的男生啧啧称奇:“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英语比林媛还厉害的人呐。能不能传授一点经验给我?拜托啦。”说罢双手合十卖了个萌。   木小树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说其实没什么经验只是把单词课文背了背,就听一旁的林媛娇嗔道:“李牧云,你问这经验干嘛?人家小树可勤奋了,每天课本不离手,连课间休息时间也不放过呢。你要是肯花她一半的时间,你的英语早就拿满分啦。”   李牧云顿时肃然起敬,抱拳对木小树道:“原来是大学霸,失敬失敬。”   木小树有些傻眼,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叫做学霸。可又觉得哪里不对,她明明没有花什么时间在英语上,她的时间都给了数学,林媛那套说辞到底打哪来的?   还没等她琢磨出什么来,林媛又道:“小树,这次考试数学没发挥好吗?不过没关系啦,一次失误而已,能及格就好了。”   木小树安静地听着林媛自说自话,心里却慢慢地升起一缕古怪的感觉。   “诶?数学没考好吗?”李牧云拍手道,“我的数学不错,要不我们互补吧。你教我英语,我教你数学。”   木小树正要谢绝,一旁的林媛又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的英语115分,木小树的数学94分,怎么看你这买卖都亏得很。”   李牧云憨憨地笑了:“不亏不亏,同学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林媛笑骂:“也就你这缺心眼。”   木小树越听心里越不是滋味。她得罪过林媛么?这姑娘为何字里行间处处针对她?   说话间,几人已走到了校门口。木小树恨不得赶紧跟这群人分道扬镳,正寻思着该用什么借口,就听李帆道:“小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家吗?”   林媛清清脆脆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怎么,你要当她的护花使者吗?”   好好一句话被林媛说出了万般暧昧的味道,李帆不由红了脸。   “不用了,有人来接我。你们先走吧,再见。”木小树强压住心底的不快。她一秒也不想跟这群阴阳怪气的人待了。   “咦,谁来接你呀?”林媛好奇地瞪大了眼睛。她甩了甩马尾,似笑非笑:“是男朋友吗?”   一句话引得在场的几个男生不约而同瞥向了木小树。   祁先生怎么还不来?木小树内心咆哮。   “小树?”   天籁传来,木小树热泪盈眶地望着路灯下的祁缙谦。他静静地站在路边,应该已等了许久,只不过隐在黑暗中,被她忽略了。   “我先走了,再见。”说罢,木小树逃也般的窜走了。   祁缙谦一边自然地接过她的书包,一边礼节性地与校门口的几人颔首示意。   “这是你的同学?”他低低地问。   “嗯。”她闷闷地答。   他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压抑,边走边问:“怎么,关系不好?”   她柳眉倒竖:“哪来的关系啊?简直折煞我了,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这样子的同学。阴阳怪气尖酸刻薄不可理喻。”   他忍不住笑了:“对啊,谁让我们小树知书达理温文尔雅善解人意呢?”   “我不要跟你说话了!”   “没事,我跟你说。”   校门口处的几人依旧保持着刚才的站姿。   许久,李牧云弱弱地开口了:“刚才那个……是木小树的男朋友?”那个气度不凡的英俊男子居然是木小树的男朋友?!   “小树以前在K大附高念书,那他一定是K大的大学生了?”旁边的男生喃喃道,“天呐,这木小树真是深藏不露啊。”   只见木小树和那个男子走到了路口,两人停在了一辆黑色卡宴前。那男子拉开车门,木小树坐了进去。在木小树矮身坐进车里时,他伸手扶住车顶,显然是为了防止木小树磕到头。举手投足间,满满是无微不至的温柔。   “我早觉得她不一般。”李帆喃喃道,“不过这样的人怎么会来我们十三中呢?”   林媛撇撇嘴:“我听说去年K大附高好像有女生未婚先孕,被学校劝退了。”   李帆皱眉:“你胡说八道什么?”   “谁知道她是不是退学回家生孩子了?”林媛咬咬牙,“她男朋友一看就是社会人士,谁知道有没有家室?”   连木讷如李牧云都听出了不对劲:“林媛你今晚怎么了?”   “我很好呀,快走啦快走啦都这么晚了。”她眯眼笑得乖巧,“李帆,我要坐你的车后座!”   几辆单车驰过,校门终于恢复了沉静。 作者有话要说:  d(╯﹏╰)b 咕~~ ☆、第三十二章 一幕星光      祁缙谦是一个令人牙痒痒的老师。   每隔两个晚上,他会出一份数学卷子给木小树。卷子的内容五花八门,一点也不按课程复习顺序出牌。木小树本就对数字公式头晕脑胀,如此凌乱地考查知识点无疑令她手忙脚乱无所适从。   “这里老师还没有复习到,这个还有这个,根本还没讲到嘛。”木小树沮丧地拿着画满叉叉的数学卷子向祁缙谦抗议:“祁先生你超纲了!”   祁缙谦悠闲地在卷子上又画了一个叉:“我出的所有题目在高考看来一点也不超纲。你刚刚指的那道题第一次月考的时候考过。”   “你就不能按顺序出题吗?”木小树泄气。   祁缙谦挑眉:“高考从来不讲顺序。”   “你的记忆力很好,但是数学光靠记忆是不够的。过去你学习数学太过依赖你的记忆,现在我要把它打乱,重新给你建立一个体系。”   搭建一套理科思维的体系谈何容易?木小树一点信心也没有。   祁缙谦却认真地说:“这不是天方夜谭,或许其他人没有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塑体系,但是你可以。因为你有很强的记忆力。”   “你的记忆力在吸收新体系时的速度比常人快三至五倍。所以,善用你的大脑,善待你的记忆力。我的任务就是让你的记忆力在最后冲刺阶段发挥最大功效。”   祁缙谦永远有一种魔力,他的沉静和笃定令木小树情不自禁生出一股的豪情,再大的难题也不过尔尔。   事实证明,当木小树开始舍弃掉死记硬背的东西重新接纳知识点,正面效果极为显着。第三次月考,她的数学一跃到了114分。   满教室的同学都在大声交流月考分数,交换最新信息。   木小树趴在桌子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114分,必然会被何哲云嘲笑的分数,却是对木小树最大的肯定。她花了那么多的力气与各类函数公式各方平面几何斗争,如今终于摸索出了正确的道路。道路已定,剩下来的就是坚持。而她最不缺的就是一犟到底的孤勇和毅力。   每一次大考小考,周边的同学都很好奇木小树的分数,但又主观上臆测木小树不好亲近,因此没有人敢上前询问。不过,也存在例外。   “喂,这次考多少?别告诉我又高得天怒人怨。”   木小树掀了掀眼皮,把一堆卷子往旁边人方向一推。她身边的空位上坐着一个女生。那女生个子娇小玲珑,奈何性子堪比最硬气的女汉子。   明明那么小一个女孩子,居然敢强吻年级里数一数二的小混混,霸王硬上弓的全过程被值日晚归的木小树当场撞破在楼道里。自此,二人不打不相识。   “啧啧,”苏晓沫咂舌,“你从来不花时间在除了数学以外的其他科目,但是这些科目总能考得这么妖孽。相反,你花了那么多心思的数学,为什么每次都不怎样呢?哦不,这次还好,终于考了三位数。”   木小树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苏晓沫继续说:“我算了一下你的总分,肯定又是年段第一没跑了。我们可以换一种算分的方式,让我们来估一估可能甩第二名多少分……”   苏晓沫自娱自乐了半天,忽然问:“小树,你的笔记找回来了没有?”   木小树愣了愣:“没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班上开始有同学向她借笔记。在K大附高时,木小树经常与陈祖平等人交换笔记,甚至跑到隔壁班与何哲云互借笔记,因此当有人向她借笔记时,她不做二想大大方方地把所有的笔记借了出去。谁知这一借,一个传两个,两个传三个,最后竟一本笔记也找不回来了。   木小树为此气炸了头,天知道她花了多少心血在这些笔记上,居然就这么没了?借过的同学居然没一个知道笔记的下落?眼看高三已走过了一半,只要一想补笔记要花的心力,木小树就郁闷难当。   苏晓沫神秘兮兮地低头凑向木小树:“我想我知道是谁拿走了你的笔记不还了。”   木小树无力:“谁啊?”谁这么吃饱撑的?   “是林媛。”苏晓沫忿忿道,“今天课间操的时候我看到她一个人在教室里翻你的笔记。就是那本红皮带手绘花纹的本子。”   木小树又是一愣。对林媛,木小树的感觉很奇妙。那姑娘容貌上乘品学兼优,各种才艺信手拈来,是无数女生幻想成为的对象,亦是无数男生的梦中情人。她出身富贵,家里专门聘了历年高考出题组的名师辅导她的功课,因此,她平时从不向其他人借笔记,并最不屑那些借人笔记之人。   “你扯的吧?”木小树扯扯嘴角。   苏晓沫急了:“没骗你,我亲眼看到她把你的笔记收到抽屉里去了。不信你找她对质。”   木小树吓了一跳:“多伤和气啊……”   “木小树,你都被人欺负到头上了还一声不吭。哎呀你要气死我了!”苏晓沫暴走。   突然,苏晓沫蹬蹬蹬跑到了讲台上:“大家静一静,静一静!”   木小树心里涌上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苏晓沫扯开嗓子喊道:“木小树的笔记丢了,大家有没有人看见?”   台下的同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回答。   “黄杰,木小树把笔记借给你过吧。”苏晓沫挑眉看向台下的一个男生。   那男生瞬间涨红了脸:“我用完后给孙晓玲了。”   叫孙晓玲的女生赶紧接口:“我用完后给林晶晶了。”   大家一个传一个,就要把全班四十八人的名字都传了一遍后,有人说:“我给班长了。”   于是全班都往李帆看去。   李帆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就听有人气势汹汹道:“苏晓沫,你什么意思,难道你认为是李帆拿了吗?”   说话的是林媛。   苏晓沫冷笑一声:“我可什么都没说,你着急什么?班长,你看完笔记后给了谁?”   李帆沉默了,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林媛。   苏晓沫霍地从讲台上冲了下去,她一把抽出林媛的书包。林媛跳起来要去抢,谁知力道太大却把书包的拉链扯开了。书包里的书哗哗撒了一地,其中一本红色的笔记尤为醒目。   近乎全班同学都借过木小树的笔记,大家一眼就认出了那本手绘涂鸦的红色笔记正是木小树丢失的笔记。   林媛脸色煞白。   苏晓沫得意地望着林媛:“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一旁的李帆迅速走过来,蹲下身帮林媛捡散落的书籍。   “林媛,你不觉得你该向木小树道歉吗?”苏晓沫步步紧逼。   林媛突然用力推了一把苏晓沫:“凭什么让我给她道歉?她算哪根葱?我就是拿了她的笔记怎么了?送给我我还不看呢!”   苏晓沫一把扯住林媛的马尾:“我最讨厌你这种虚伪的贱人!想借笔记就说呗,私下里藏起来算什么事?你除了孤立新同学还会干什么?明明心里嫉妒小树,装什么清高?小树就是比你优秀比你好!”   两个女生厮打在一起。李帆赶紧起身要拽开两人,奈何拉住了一个却拉不住另一个。教室后方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兴奋地吹起了口哨,就是没有人来劝架。   当了半天影子的木小树连忙跑过去拉住苏晓沫:“晓沫晓沫,别打啦……”   苏晓沫挣扎着最后抛出一句话:“哼,林媛,跟你这种家伙打架简直掉份!”   木小树满脸黑线:“沫沫沫沫,别打啦唔唔唔……”   一阵兵荒马乱。   众人散开后,木小树看着满头状如鸟窝的苏晓沫,捂嘴笑个不停。   苏晓沫撇嘴:“哼,就该给她点颜色看看。你不要老是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我不知道你以前在K大附高的同学是什么样的,但是在这里,软弱就会被欺负,懂?”   木小树微微充愣。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和她说过类似的话。那人点着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弱者会被牺牲掉的,懂不懂啊?”然而现在,那人远在美国,再也点不到她的额头。   “喂,小树?你是要被我感动哭了吗?哇其实从这个角度看你长得好漂亮哦!来,脱掉眼镜给姐姐瞅瞅……”   “不许动手动脚!”   “就看一下,就一下。”   ……   夜深,台灯依旧闪着微暖的光。   木小树趴在书桌上演算数学题。祁缙谦闲闲地坐在桌边的长椅上,勾划着木小树的数学卷子。   “祁先生。”   “嗯?”   “其实我觉得吧,十三中的同学还是挺好的。”   她不禁弯了眉眼,笑意盈盈地看向他。   他忍不住也笑了,伸手摸摸她的一头乱发:“唔,所以感动得多拿了15分?”   她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卷子。   鲜红的120分。   她激动地揽住他的脖子,又叫又跳:“天呐天呐这么看来我也不笨对不对?其实我是个深藏不露的数学天才啊,你看才多久时间成绩提升得这么快……”   他失笑地环住她的腰,以防她摔下去:“你不觉得应该感谢一下你面前的这位伯乐?”   夜阑人静,大厦顶楼的落地窗外,一幕星光。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惊蛰      当枝头再度传来蝉鸣,十三中进入了高考倒计时。   班级里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焦躁和沉闷,饶是再唾弃学习的学生也在高考的无形威压下偃旗息鼓。   为了应战高考,年段办公室组了一个专门的课外辅导班,挑选各班名次靠前的学生进行重点培养。这个班的人员由每次模拟考名次前二十人组成,每次排名变动则意味着有人要从这个重点辅导班中淘汰出局。   木小树毫无悬念地进了这个班。在这个新的班级中,木小树只认识李帆、林媛和苏晓沫。   当初得知要被遴选进辅导班时,木小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整个年级的同学都在疯传永远占据年段榜首的那个特立独行的转校生看不上学校的重点辅导班。于是有同学玩笑式地吁了一口气,不是我们考不好,是十三中的老师教不好。   木小树委实有些冤枉。   她之所以不想进辅导班是因为这个班占用了大量课余时间,连周末都不放过,这就使得她自由支配的时间大大缩水,亦使她的复习计划告罄。最让她动摇的是,这样一来和祁缙谦待在一起的时间缩短了。   她在心里振振有词,祁先生教的比任何一位数学老师都要好,放弃祁先生而选择辅导班的做法实在不是个明智之举。   班主任听闻她想退出辅导班的要求后大吃一惊,甚至不惜动用与家长沟通的手段来劝她迷途知返。一听要请家长,木小树吓得魂飞魄散。几经周旋,双方终于妥协,各退一步——木小树只需一三五的晚上来校接受辅导。   祁缙谦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切的。   他得知木小树被选入辅导班后,有条不紊地调整了复习计划:“去接受辅导挺好,最后一阶段应该接受应试训练了。”   木小树神色有些恹恹:“那么空出来的一三五晚上,祁先生准备做什么呢?”   祁缙谦还没想好答案,就听木小树又道:“一定会出去撒欢耍一耍对吧?终于不用陪我做数学题了……”   祁缙谦忍不住笑了:“对呀,是该出去耍一耍。”   木小树泫然欲泣:“那你能不能不要耍得太欢乐啊?”不要耍得乐不思蜀把她给忘了啊。   “嗯,我记住了。再怎么耍也会记得去接你。”他揉了揉她的短发。   辅导班的讲师俱是年段经验丰富的老资历,木小树每节课都听得认真。她越来越觉得,单单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是不够的,如果能再添加一些其他技能,她会走得更远。   由于辅导班中云集了各班的学生,同班相熟者往往扎堆而坐,木小树、苏晓沫、李帆和林媛也不例外,都坐在了一处。   自笔记事件后,苏晓沫对林媛的厌恶不加任何掩饰,林媛亦终日摆出一副不与庸人一般见识的姿态。两人之间的气场犹如火星撞地球,滋滋啦啦电光不断。这可苦了木小树和李帆。   每逢李帆找木小树讨论题目,林媛总要过来横插一杠:“什么题目我看看,哎呀很简单嘛它是这样的……”   这时候苏晓沫就会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不好意思,你的那条辅助线添得很没必要,其实它应该是这样的……”   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唇枪舌战,一道简易几何证明会被她们折腾出五种以上绕弯子的解法。   李帆私下里无奈地对木小树说:“下次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讨论吧。”   此话在木小树耳里却瞬间爬上了不纯洁的色彩:“为什么要找个没人的地方?”   李帆:“……”   太平中夹着小骚乱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高考倒计时的日历表不知不觉中已翻到了20天。   晚上7:10,辅导班的课马上就要开始,苏晓沫接了个电话后突然急急忙忙地收拾书包准备偷溜。   木小树震惊:“喂喂,你干嘛呢,老师马上就要来了。”   苏晓沫心不在焉:“我要去劝劝他。”   木小树瞬间知道那个“他”是谁了。这一周以来,苏晓沫总是神思不属,想来也是因为此。   “那也不能跷课啊,马上就要高考了。”木小树替她着急。还有一句话她没敢说:为了那样一个男生,不值得。   苏晓沫什么也没说,匆匆提着书包从后门走了。   一整个晚上,苏晓沫的位子都空着。   后半夜,木小树被一通电话吵醒。电话那端是抽抽噎噎的哭声。木小树睡意朦胧地正准备挂掉电话,却被听筒里传来的巨大撞击声和男人的骂声吓醒了神。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号码,陌生的。   该挂还是不该挂,她犹豫了三秒。   就在这短短的三秒里,她听见了熟悉万分的声音:“小树……救救我……”   她的脑子一轰。   那个声音……是苏晓沫?   “晓沫?你在哪里?怎么回事?”她慌了。   隐约听到了一个地名,她再问,电话已嘟嘟忙音不断。   木小树带着哭腔跑到祁缙谦卧室时,祁缙谦已睡下。他茫然地按亮台灯,毫无预兆地看到一脸慌乱的木小树。   “怎么了?”他的声音沉静而有力。   她语无伦次,好半天才把事情道明,眼泪却已经止不住吧嗒吧嗒往下掉。   他一边迅速穿衣,一边安抚她:“不要急,我们去找你的同学。”   “她会不会出事?”她喃喃,无意识地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我会不会去晚了?”   他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握住她冰凉的手:“不会,我们不会晚。”   她从来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两人赶到了苏晓沫所说的地点。那是一间复合型的地下酒吧,灯红酒绿,彻夜不眠。   不知祁缙谦如何与前台交涉,服务生拿了钥匙过来,引二人上楼。   三楼灯光晦暗,走道里有身着黑纱紧身裙的艳丽女人妖娆地冲祁缙谦吐了一个烟圈。   尽头的包厢门虚掩着,木小树推门而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苏晓沫。   苏晓沫的额头上汩汩地留着鲜血,她的身边七零八落地滚了一地奇形怪状的棍棒和绳索。她的身上衣衫完整,但并不是木小树最后见她时所穿的那一身。   木小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呆怔在原地失去了所有的动作。   祁缙谦迅速脱下身上的外套,裹住苏晓沫,架着她往外走。木小树连忙跟上,全然不顾身后服务生喊了些什么。   直到医院的冷清肃穆唤醒木小树的神志,她才觉察到了冷意。她一抬眼便看到了从病房里走出来的祁缙谦。   “晓沫怎么样了?”她连忙问。   他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她睡下了。医生说,她没事。”   她张了张嘴,一个问题压在心里即将脱口而出,却在最后一秒又咽了回去。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具体的检查要等她醒来。我已经联系了她的父母,他们很快就到。”顿了顿,他又说:“你的同学既然在最后危急关头第一个想到的联系人是你,那么她必然不想父母操心。等她的父母到了,我们不必多说,最后的解释留给她自己。”   她点了点头。   他握了握她的手,凉得透心。他皱了皱眉,想拿外套为她披上,却发现外套早已沾上污渍。于是他长臂一伸,把她捞到怀里,以体温暖着她单薄的身躯。   “她的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她问。   他说:“再要一会。你先睡一睡,这里有我。”   她听话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合上了眼。   木小树再度醒来时,已回到了床上。床头有热好的青菜粥,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你的同学已随父母回家。我帮你请了一天假,好好休息。粥在保温壶里。   熟悉的清隽的笔迹,是祁缙谦。   木小树却没有依言在家休息一天,她下午就回了学校。她回校的第一件事是冲到隔壁班,把一个男生揪了出来。   那男生一头黄发,满裤子破洞,斜着眼睨着木小树。   木小树毫不留情地一拳往他的脸揍去。那男生毫无防备,被木小树一拳揍趴在了地上。   围观的同学都吓了一跳,谁也没料到那个脾性古怪的年段第一突然冲进他们班只是为了揍人。   “为了苏晓沫。”木小树压低嗓音。   那男生在听到苏晓沫的名字时眼神骤变,脸色煞白。   直到高考那天来临,苏晓沫也没有出现。木小树去教务处旁敲侧击,只得来她退学的消息。   临上考场,林媛甩着马尾辫来到了木小树面前。她一脸高傲:“我知道苏晓沫出了什么事。你们都是一类货色。”   这话刻薄到了极点。   木小树却突然笑了,三分凌厉,七分讥诮:“我们这样的货色是什么货色?”   林媛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木小树扬着嘴角:“知不知道为什么你总觉得别人浑身毛病?”   林媛警惕地望着她。   木小树一字一句道:“因为你自己浑身毛病,通体发臭、臭不可闻。”   “你不是眼高于顶、心比天高么?”木小树笑得云淡风轻,“那就让你最看不起的‘货色’在这里打败你。哦,我记错了,你从来都是我的手下败将——你的名次没有一次在我前面。”   林媛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挤出一句话:“你欺人太甚!”   再没有比这更可笑的话。   一场骤雨,两日连绵。高考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初吻      木小树没有参加高考后的庆功宴。   据说十三中包下了N市最贵的一家酒店的顶层,彻夜狂欢。有人把大捆大捆的高考书籍抬上了酒店天台。从38层的天台飘扬而下的书页如鹅毛大雪,甚至引起了小范围的交通骚乱。   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在街道上,木小树任思绪慢慢飘忽。   她曾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谋划一个独立,为此甘愿寄人篱下韬光养晦。然而突生的变数又令她不得不奋起反抗,不惜众叛亲离孤军奋战。她甚至做好了鱼死网破的最坏打算。   她做过无数种假设,如果那日打开暗室铁门的不是祁缙谦,那么她此刻会身在何处。   每一种假设都令她害怕,令她噩梦连夜不敢闭眼。但神奇的是,只要靠近祁缙谦,这些不安定的情绪便会烟消云散。他就像一个宁静的湖湾,湾里有一席安稳的天地可供一株小树恣意地抽枝生长。   她无条件地相信他的每一个承诺,正如她无条件地相信她的人生轨道会因他而重回正轨。而他,确实一步一步扳回了她错误的轨道。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睁眼便会下意识地寻找他的身影。她喜欢和他亲近,喜欢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喜欢他被她气得没有办法却好脾气地揉揉她的脑袋,喜欢他每一次回家总会在玄关处习惯性地叫一声小树。   他是她的小秘密,妥善地藏在心脏深处,随着她脉搏的跳动而跳动,随着她血液的涌流而涌流。   她想靠近他一点,更靠近他一点,变成一个优秀的女孩子,然后和他比肩。   街边的霓虹依旧流光溢彩,她一点一点地细数路过的橱窗,不期然便撞进了一个怀抱。   她抬眼,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祁缙谦微微皱着的眉头。他敲了敲她的脑袋:“为什么自己乱跑,不是说好等我来接你的吗?”   心心念念的人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她皱皱鼻子:“没有乱跑,你不是找到我了嘛。”她沿着十三中的直道一直往下走,她知道他一定会追上来。   “不参加庆功宴?”他问,“这很有可能是你和这些老师同学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她想了想,答:“既然以后都见不到了,那最后一面也没什么意义,况且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我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你给我补一个庆功宴好不好?”她笑眯眯地拽了拽他的袖子,“不需要很盛大,但是要很特别。”   他莞尔:“你的要求有点高。”   她凶巴巴道:“能不能满足?”   他正色:“能,不能也得能。”   ******   再度来到伦敦桥,木小树有些恍惚。   这里的一切与第一次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是深蓝色的酒杯状吊灯,依旧是别出心裁的桥的内部设计,连轻轻浅浅的布鲁斯蓝调也依旧是两年前的模样。   不一样的是,当年带她来的是木洛琪,此刻她的身边是祁缙谦。   “我来过这里。”她坐在吧台上,有些小兴奋,“在这里,我第一次喝了酒。”   他微微一笑:“你第一次喝的是什么酒?”   她思索了半晌:“弥尔顿达芙。”这不是她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口酒,却是她能知道名字的留给她最初美好记忆的酒。   “这里有一位很厉害的调酒师,他可以根据你的故事和经历调出相同味道的酒。”他神秘地说。   她不相信:“他都不知道我的故事,怎么调和故事味道一样的酒?”   他笑:“因为他自己就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吧台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木小树转头,便望见一张西方人的脸。那人已不再年轻,浅绿色的眸下皱纹迭生,一头浅金色的卷发愈发疏落,但不难看出他年轻时英俊的轮廓。   “Jim,你这么说我,我会不好意思。”他的中文熟练而流利。   祁缙谦的眸子里蕴了笑意:“Come on, Hugh,show her.”   金发男人做了个鬼脸:“ Unless you tell me she is the one.”   两人对话的语速太快,木小树没有听清,只来得及看到祁缙谦难得地露出了窘迫的神色。   金发男人朝木小树眨了眨眼:“你说你的第一杯酒是Miltonduff,那么我就在它的基础上给你调一杯怎么样?”   木小树满怀期待地点了点头。   新调出的酒泛着暗红色的波光。她小小地呷了一口,第一味蕾感到了香甜,紧接着第二味蕾触到了辛辣,第三味蕾略带些苦涩,最后沉淀下绵长的回甘。   她喝过不少人的调酒,胡安调酒的味道带着跃跃欲试的张力,单伯飞调酒的味道充斥着我行我素的恣意飞扬,而这个金发男人所调的酒则弥漫着浓浓的岁月的味道。   像沉香木混着老去的书卷的味道,带着沉淀下来的怀念的味道。   她舔了舔嘴唇,笑嘻嘻道:“好喝。”   金发男人开怀地笑了:“我知道你一定会喜欢。”   木小树好奇:“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我的经历,也不知道我的口味,单单凭弥尔顿达芙怎么可能调出这么合我口味的酒呢?”   金发男人耸了耸眉峰,笑得有些促狭:“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故事,但我知道Jim的故事,还有他的口味。”   木小树有些不明白。   祁缙谦面色古怪,轻咳了一声:“不要喝太多,容易醉。”   木小树转头看他,不满道:“不要小看我的酒量。”说罢一仰头,整杯酒已下了肚。   祁缙谦无奈极了。那金发男人则哈哈大笑了起来。   临走时,金发男人与祁缙谦礼节性地来了个拥抱。   老去的男人在祁缙谦耳边低声道:“I know she is, I always know, cozyou ain’t a man of patience.”   祁缙谦轻轻地笑了,没有说话。   半晌后两人分开,金发男人依旧笑意满面:“我们上一次见面是在三年前,下一次见面会是什么时候呢?”   下一次见,也许两人都已满头华发。   出得伦敦桥,木小树依旧沉浸在金发男人讲述的旅行见闻中,她一边走一边问:“祁先生,你和那位调酒师先生认识很多年了?”   祁缙谦点点头:“嗯。他是一个英国人,走过很多地方,原本想在美国扎根,最后却阴差阳错来到中国开了这间酒吧。”   木小树惊讶:“原来他就是伦敦桥的主人啊。”曾经听木洛琪提过伦敦桥的主人是一个老去的传奇,却不想两年后她亲眼见到了那个传奇。   远处传来时钟当当的响声,厚重的钟声传遍了大街小巷。浓浓夜色下,无数楼宇中一座高高的钟楼高耸而立,钟楼上的大时钟指向了十二。   祁缙谦忽然停下了脚步。他转头看向身边的女孩:“想不想去N市最亮的地方?”   她来了兴致:“在哪里?”   他笑而不答。   当木小树跟着祁缙谦来到位于市东部的教堂时,她有些惊讶:“这就是N市最亮的地方?”   已过午夜,天主教堂的灯都已熄灭,只留着钟楼巨大的石英钟表面依旧闪着荧荧的白光。整座双哥特式的教堂掩映在深沉的夜色里。   这分明是N市最暗的地方。她腹诽。   祁缙谦看穿了她的心思,却也不做解释,只领着她从偏门偷偷溜进了教堂。   她有些心虚:“我们这样子会不会被抓着丢出来?”   他瞥了她一眼:“怕什么?有我。”   她缩缩脖子,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借着路灯登上了钟楼。钟楼的最顶端是一个露台,从这里能俯瞰整座教堂以及小半个N市。   木小树攀着石栏往下看,只见下首就是大大的石英钟面,仿佛只要伸手就能触到指针的针尖。她坏心地想,如果她伸手把时针往回拨,教堂的钟声会不会再响一遍?   就在她准备把手伸向钟面时,耳边传来祁缙谦带着笑意的声音:“还有五秒。”   她还来不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只听教堂钟声大作。隆隆的钟声仿佛就在耳边炸响,令她猝不及防之余不由心神激荡。   就在这时,整座教堂的灯一盏一盏亮了起来,像午夜魔咒,唤醒了一座沉睡的城堡。   与灯光并作的是嘹亮空灵的圣歌,久久地盘旋在教堂上空,远远回响在这片老城区。   木小树满心震撼地望着亮如白昼的教堂。头顶是神秘的天穹,耳边是悠扬的圣歌,她第一次对宗教生出了一种由衷的敬畏。   她抬头望着石栏边的祁缙谦。白昼般的华丽灯光映得他英挺的轮廓越发深邃,她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咚咚快了起来。   突然她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祁先生,你的眼睛……”   他反应过来:“刚才灯光突然骤亮,眼睛一时受不了,我把隐形脱掉了。”   他的眼睛,蓝得迷人,像最深情的地中海,搅乱了她的思绪。   她忽然有些委屈:“你的眼睛明明不是黑色的,为什么骗我。”   他有些无辜:“我从来没有告诉你我的眼睛是黑色的,我也从来没有否认我的眼睛是蓝色的。”   “为什么要掩饰自己的眸色?”她不依不饶。   他坦白:“怕麻烦。”   她说得认真:“有什么可麻烦的?我最喜欢蓝色的眼睛。”   他被她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我以为你更喜欢黑色。”   她看了他半晌,忽然弯了弯眉眼:“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清了清嗓子,说:“我九岁的时候喜欢过一个男孩子。他是我的初恋。”   他莞尔:“他一定很帅。”   她点头:“嗯,特别帅。他有一双特别好看的蓝色的眼睛。”   他一愣。   她继续说:“他坐在树上,拿芒果丢我的脑袋。其实他的力道特别轻,但是当时我很害羞,所以骗他说我的脑袋被他砸痛了。”   他低低地笑了。   “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渐渐地连他长什么样子也记不清了。”她吸了吸鼻子,“程弋阳说我那不叫初恋,叫暗恋。”   她望着他的眼睛,手心有些濡湿:“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我的本意不是向你炫耀我的早恋史,我想说的是……”她哑了哑。   “嗯?”他安静地等她继续。   “我就是想说我对蓝眼睛的人毫无抵抗力……其实也不能这么说,不是所有蓝眼睛的人我都会喜欢,也不是因为你变成了蓝眼睛我才喜欢你,你黑眼睛也很好看……”她懊恼地揪了揪短发,早知道就不能喝那么多酒,舌头都打结了真丢人。   他依然静静地看着她,眸色温柔。   “其实我想说的就是……”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脑袋似乎被那一杯调酒搅得七荤八素。   她微微仰头看他的脸,却又不敢与他的眼接触。她的视线胶在了他微珉的唇上,这一看却令她的脸更烫了。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她心慌,她蓦地恶向胆边生,踮起脚尖凑向了他的唇。   奈何她的身高不够,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也只堪堪啄到了他的下巴。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已后悔无门。她抹了把脸,破罐子破摔:“其实我想说的是……我喝醉了。”   她沮丧地垂着脑袋,认命地等着他的嘲笑。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他的声音,却等来了一只手。那只手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还未等她有所反应,她所有的神经末梢都因唇上突如其来的柔软感触失去了意志。   她瞪着眼睛望着近在咫尺的湖蓝色眸子,耳边是低低的笑声:“傻姑娘,这个时候应该闭上眼睛。”   她听话地闭上眼睛,却觉齿间一松,他的味道席卷了她的味蕾。   恍惚中她似乎明白了伦敦桥里金发调酒师的那番话。祁缙谦的味道,正是饮下那杯调酒后,历经三重味蕾所沉淀下的绵久回甘。   喘息间,带着笑意的声音细细传入她的耳朵:“我从来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是为了你,我可以等。只是我没想到,你比我还没有耐心。”   “不过这样,也好。”   他揽紧了她的腰,把她环入了他的怀抱。   哥特式的天主教堂依旧亮白如昼,空灵的圣歌依旧飘扬在夜幕之上。她用力地嗅着唇齿鼻翼间满满的他的味道,怎么也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   整座空荡荡的城堡里,只有他和她。   像一场恢宏的梦境,一曲落地有声的华彩。 作者有话要说:  如果作者在本章末打上“全剧终”,会不会被打死?<( ̄︶ ̄)>   应该不会……吧……吧?   遁走。 ☆、第三十五章 放榜      暑假正式来临的第一日,祁缙谦就要飞往加拿大。   虽然祁缙谦从来不提他的工作,但木小树深知他那样的大忙人怎么可能一年半都赋闲在家陪伴于自己左右?他必然舍弃了他的部分事业。   他不说,自然是不想让她愧疚,那么她便当作不知道。   这是一年半来两人第一次长时间的分离,她纵然心里再舍不得也没有办法开口把他留下来。   她默默地抱着他的西装外套,踢踏着拖鞋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了玄关。   他含笑看她快要皱成一团的小脸,在她的眉间印下一吻:“记得好好吃饭,不要熬夜。”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   “你这么不开心,叫我怎么放心走?”他叹了一口气,“罢了,我不去了。”   她赶紧把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我没有不开心,没有不开心。”   他忍不住笑了,把她揽在怀里:“钟点阿姨会在这里过夜,有什么事情就和她说。不要到处乱跑,每天我会给你电话。”   她点点头:“早点回来啊。”   “好。”他笑。   没有祁先生,日子瞬间空虚了许多。木小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消耗在了祁缙谦的书房里,因为那里充满了他的气息和痕迹。   她喜欢看他看过的书,哪怕看不懂也不要紧,只独独追索他的批注,乐此不疲地看他清隽有力的笔迹和简洁理性的文字。她翻看他的画稿,细细描摹他的线条,有时候她忍不住也会拿起画笔寥寥勾勒几笔。   她发现自己对祁先生的了解真是太少了,这么长的相处当中她居然不知道他的中文名字。她翻遍了整个书房,却只看到他的英文签以及姓氏签。她不无挫败地想如果祁先生发现自己连他的中文名都不知道,会不会发飙呢?   不过被骂也不要紧,他们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相处,来慢慢了解彼此。   每天晚上,祁先生的电话总会准时而至,她叽叽喳喳地说着白日里的琐事,他安安静静地听,偶尔接上几句。他也说他的近况,大抵是公务顺利,不日将归。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过去,高考分数在众考生的期待中公布了。   自考完便异常淡定的木小树在查分前的一瞬忐忑了。每一年都有大把的学生马失前蹄,她会不会也成为那倒霉的一员?越想越觉得恐怖,她迟迟不敢点下查询键的按钮。   电话另一端,祁缙谦等了许久也不见木小树回应,不由出声道:“小树?”   她的声音有些瑟瑟发抖:“我不敢查啊怎么办?”   他笑了:“考都考了,有什么不敢查的?”   “如果没考好怎么办?”她担忧。   “没关系。”他说,“我不会介意我未来的妻子高考分数是多少。”   她的脸红了:“我介意!祁先生的另一半一定要是一个优秀的人。”   他无奈:“我怎么不知道我对另一半有这样的硬性指标?”   “我定的!”她拍板。   他哑了哑,说:“分数不能说明问题。”   “如果我的分数比何哲云低怎么办?”她开始了新的担忧。   “……”话题是怎么转到何哲云上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啊?等你回来我们一起查吧……”她最终下了决定。   “木小姐。”   “干嘛?”   “祁先生要你马上按下查询键,不管分数好不好,他承诺带你去环欧洲旅行。”   “真的?”   “比真金白银还真。”   突然,木小树这端没有了声音。   身在加拿大商务大楼顶层的祁缙谦不自觉地把心提了起来。她果然是他的天煞克星,连他这个早就将高考遗忘在陈年旮旯角的人也开始为高考紧张起来。   来来往往俱是身着套装的公司职员。大家无不以好奇的眼光打量着自家老板,从来没有人见他这般狂躁。   “小树?”他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   好半天才传来她的声音。   “祁先生……”   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不管考得怎么样都没有关系,高考只是一种途径,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很多选择。”   电话那端糯糯地报来了一个分数。他愣了愣,蓦地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高考所有科目的总分是750么?”   “嗯。”她答。   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半晌,他咬牙:“木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的男朋友为了让你有勇气查询高考成绩,强行取消了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   电话那端的女孩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亦忍不住,摇头失笑。   N市各高中都在忙着粘贴红榜。木小树没有去十三中,而是回了K大附高。   K大附高已经张贴了红榜,文科理科各一张。榜前人声鼎沸,围满了看榜的学生和家长。   木小树踮着脚尖往红榜上看,毫不意外地在理科的榜首看到了程弋阳的名字。文科的榜首自然是何哲云。   红榜旁边拉着一条长长的红色金字横幅:N市文理科状元皆落K大附属中学!   木小树继续顺着文科的榜往下看,陈祖平这朵吊儿郎当的霸王花居然在高考超越了高泠,成为了仅次于何哲云的年级第二。高泠、艾婉良和泰和亦在前十之列。理科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她搜索到了左重和明崇的名字,明崇依然稳稳地拿了第二十名,左重也拿了一百名左右的好名次。   她站在人群之外,激动得无以复加。她所关心的人都有了好的结果,真好。   “小树!”   木小树回头,看到何哲云和程弋阳。她不禁咧嘴笑:“恭喜恭喜!你们这两只文理双雄,在我不在的时候变得这么强大。”   何哲云哈哈大笑:“当初有人不怕死地想跟小爷我比高考分数,现在是不是后悔啦?”   木小树捣他一拳:“让你得意,我也进步很多了好吗?数学上了140!”   何哲云瞪大了眼睛:“假的吧?你的数学居然上了三位数?!不仅上了三位数还上了140?!你行啊木小树。”   木小树作得意状:“当然多亏了程弋阳的笔记啦。”她瞅了瞅程弋阳,满目笑意盈盈。   程弋阳的嘴角一直噙着微笑。他忽然问:“既然你的数学没问题了,总分如何?”   何哲云这才反应过来:“诶?你的其他科目不是一向是长项的吗?分数怎么样?”   木小树转了转眼珠子,没有说话。   何哲云按捺不住了:“什么情况啊?”   木小树瞥了瞥何哲云:“N市文科状元,你的全省排名是多少?”   何哲云一愣,木讷道:“第四。”   木小树长长地“哦”了一声。   程弋阳听出了端倪:“洛芬,你的全省排名?”   木小树忍不住嘴角弯弯:“第一。”   何哲云怪叫一声:“怎么可能?如果省文科状元在N市,肯定得先是N市状元啊!”   “因为我不是N市人,”木小树解释,“先前办理退学的身份证已经注销了,我现在身份证上标注的是J市,正好借今年的特殊政策在N市高考。这也是我为什么只能去十三中而不能回K大附高的原因。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顶着木小树的名字啦哇哈哈!”祁先生以她已故母亲的工作地所在市做了她身份证上的市。现在,她和琼榭、和木家已无半点关系。   何哲云和程弋阳听得似懂非懂。好半天何哲云才道:“也就是说N市帮J市养了个省文科状元?”   木小树点点头:“所以,十三中的红榜上也不可能有我。”   何哲云大笑出声:“红榜算个毛毛?全省第一的排名才是硬货好吗?木小树,有你的,真是太厉害啦!”   木小树笑:“何小爷,你服不服?”   何哲云坦坦荡荡道:“服!不过如果你不请客,小爷我还是不服。”   “请!”木小树豪气万丈。   ******   聚餐定在了K大附高旁的一家大排档。席间,陈祖平尤为兴奋,拿着个酒瓶咕噜噜直往下灌。众人一片大声叫好中,高泠却凉凉道:“会喝酒么?到时候别发酒疯,我们没法把你弄回去。”   以往总对高美人唯命是从的陈祖平突然爆发了起来:“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老子酒量好着呢!”说罢,打了一个响亮的酒嗝。   众人巨惊,这就是传说中的酒壮庸人胆么?   高泠淡定地坐在座位上,不紧不慢地夹了一筷子韭黄。   陈祖品却不淡定了:“你为什么没反应?”   高泠睨他一眼:“我需要有什么反应?”   “老子喜欢了你整整两年,你一点反应都没有?”陈祖平怒。   木小树双眼瞪圆,她不在的日子里,到底错过了什么?反观席间其他人,该吃吃该喝喝,连程弋阳都对此不以为意。   木小树偷偷捅了捅程弋阳:“他俩?”   程弋阳答:“就是你看到的那样。”   “大家都知道了?”她惊。   “除了双方当事人,其他人都知道了。”他答。   “双方?”她又惊。   被前后吼了两记的高泠却一点也不生气:“你又没告诉我你喜欢我,我怎么知道。”   陈祖品一时有些傻眼:“那那……”   高泠瞥了他一眼:“反正我们的高考名次相差不多,到时候可以选同一所大学。”   陈祖品依然呆怔中。   高泠继续说:“我已经想过了,我们都是N市人,家里条件也相仿,以后结婚的话应该没有什么阻力。”   席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好声。木小树激动得不能自己,高美人不愧是高美人,气场要不要这么强大?   木小树激动地起哄:“我不在的一年里你们背着我都干了些什么?你们中间谁还背着我有了□□,统统在这里表了吧!”   何哲云一摔桌:“好!小爷也来表个白!”   木小树傻眼,她在期待艾婉良和泰和好吗?何哲云这厮跟着凑什么热闹。还有,席间的女生除了已和陈祖平凑成一对的高美人,就剩下了木小树和艾婉良。难不成何哲云要和泰和抢艾婉良?!   何哲云突然朝木小树转了过来,在11班两个男生的高声起哄中以及木小树满脑门震惊的青筋下,大声说:“今天我就要在这里向我们的文科省状元……”   木小树张大嘴成痴呆状。   “……旁边的数学大神程弋阳表个白——程兄我心水你很久了!一直期待你也能给我整理一份爱心数学笔记,奈何你满心满眼只有木小树,你让小爷我情何以堪?”何哲云摆出一副心碎成渣状。   起哄声又起。木小树的眼泪花都笑出来了。   程弋阳淡淡地喝了一口酒,道:“不好意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木小树不淡定了:“其他人背着我乱来也就算了,程弋阳你居然也把自己交待出去了?交待出去了也就罢了,居然瞒着我?太让我失望了!”半晌,她醍醐灌顶:“该不会是罗洋洋吧?!”她的脑海中瞬间浮现了罗洋洋的蠢萌小白样。   程弋阳瞥了一眼木小树,没有说话。   何哲云不屑地看了一眼木小树:“啧啧,木小树你还是不要说话了,没良心成你这个样子我都替程弋阳难过。”   “我怎么了?”木小树瞪眼。   “你居然不知道程弋阳喜欢谁,你说你是不是没良心?”何哲云睨了她一眼。   木小树惊:“难道你们都知道?”再一看在座众人,俱是一脸淡定准备看好戏的样子。   木小树弱弱地看了一眼程弋阳:“那个人……我认识不?”   何哲云以手捂脸,一副不忍卒睹的模样。艾婉良捂着嘴偷笑,连高泠也漾起了几分促狭的笑意。   众人都在等程弋阳开口。   程弋阳蓦地笑了:“那个人,小树你认识。” 作者有话要说:  咳,昨天作者小小地淘气了一下,于是被抓回来打了。   所以,不敢随便乱打“全剧终”的标签了。   但是,上部关于芒果树的故事确实快要完结了撒。   给几位一路陪我走来的看客一些心理准备。   嗯,那殊喜欢你们~(脸红)    ☆、第三十六章 不速之客      “我认识?”木小树来了兴致,“谁?”   程弋阳答:“祁缙谦。”   所有人俱是一愣。   木小树一拍脑门,良好的记忆力瞬间把有关祁缙谦的信息过了一遍。那位着名的年轻建筑师一直是程弋阳的榜样和目标。程弋阳不止一次和她提过祁缙谦,因此她确实算是“认识”了。   “祁缙谦是谁?”高泠皱眉,“哪个班的?怎么名字听起来像个男的?”   木小树举手:“我知道!”   众人又转头看她。   “祁缙谦是早我们很多届的一位学长,传说中的数学神级天才,目前是一位着名的建筑设计师。他是程弋阳的偶像!”木小树得意地一一细数。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何哲云抽了抽嘴角:“那又是什么鬼?程弋阳,你明明……”   “没错,”程弋阳轻咳一声,“祁缙谦是我多年的偶像。抱歉,哲云,如果非要选择男生做伴侣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和祁缙谦在一起。”   席间的气氛再度热络起来。何哲云人生中的第一个表白出师不利,就这么被拍死在了餐桌上。   几人闹腾到了晚上十点才肯散去。陈祖平和高泠相携着走了,艾婉良和泰和一道离开。11班一个男生喝醉了,何哲云和另一个11班男生好不容易才把醉酒男生抬上了出租车。   何哲云从出租车内探出脑袋:“程弋阳,木小树就交给你啦!”   木小树把他的脑袋按回车窗里:“得了吧,程弋阳就交给我了,我会安全护送他回家的,小爷你就放心吧。”   载着何哲云等人的出租车呼啸而过后,程弋阳说:“太晚了,公交早就没有了,我们也打车吧。”   两人好不容易招到了一辆出租车。   程弋阳问了木小树的地址,说:“先送你回家,顺路。”   出租车行驶在寂静无人的街道,车子里只有木小树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对过去一年里错过的事情万分感兴趣,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来。程弋阳很有耐心,一一回答。   “所以说泰和还是榆木脑瓜,没有接受艾婉良?”木小树长长嘘了一口气。   程弋阳忽然问:“你想报哪一所大学?”   木小树答得毫不犹豫:“当然是全国最优秀的学府啦。”不过具体如何还得等祁先生回来,两人商量商量再拿主意。   接着木小树问:“你呢?想去哪里?”   程弋阳答:“还在思考。”   木小树笑了:“以你的分数,大学任你挑。还是坚定地要做建筑设计师吗?”   程弋阳点点头:“是的。”   木小树的眼里有毫不掩饰的羡慕:“程弋阳,你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我什么时候才能有你这样长远的眼光和运筹帷幄的智商呢?”   程弋阳想了想,却说:“我希望我能有你的勇气。”   “勇气?”木小树笑得直打跌,“天呐我能不能自动理解为你也羡慕我呢?”   “可以。”程弋阳认真地点点头。   “天呐天呐要是罗洋洋知道了一定要醉倒了,她最崇拜的大学霸居然羡慕我喔!”木小树已魂飞天外。   “程弋阳。”   “嗯?”   “你一定会得到你想要的。如果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把自己的路走成一个完美的圆,那个人一定是你。”   “谢谢。木小树,我也有一句话送给你。”   “什么?”   “如果说全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在绝地处创造奇迹,那个人一定是你。”   “为什么?”   “因为……你有把绝地当作死地的勇气。”   “……程弋阳,你能不能说一句我能听得懂的话?”   “抱歉,好像又一不小心忽略了你的智商上限。”   “……”   抵达祁先生的住址后,木小树冲程弋阳挥了挥手。载着程弋阳的出租车转了弯,驶离了大厦。   打开房门后,木小树意外地发现客厅的灯居然亮着。她心里一动,难道祁先生回来了?   想到这里,她兴奋得连拖鞋也来不及穿,直直奔向大厅。   大厅里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木小树一愣。那个人看到她后站了起来,礼貌地冲她点点头:“你好,我是祁缙谦曾经的搭档。”   那是一个穿着深靛色连身直筒裙的女子,五官深邃,妆容精致,举手投足间带着成熟女人的韵味。   “你就是那个女孩吧。”她微微一笑。眼角有淡淡的细纹漾开,却无损她的端丽,反而增添了一股沉静的妩媚。   她说:“很抱歉冒昧地上门拜访,但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必须和你谈一谈。”   木小树狐疑地看着她。   “这件事情,关乎祁缙谦。”她把木小树眼中的警惕纳入眼底,“我想,你也一定想知道有关他的事情,对不对?”   祁缙谦?   祁缙谦!   木小树微微愕然,随即心里炸开了一道声音——祁先生是祁缙谦?是那个程弋阳心心念念要成为的才华横溢的建筑设计师?   当大脑的思路被打开,线索蜂拥而至。   是了,是了,祁先生就是建筑设计师。祁先生也曾说过,他们是校友。   祁先生,原来就是祁缙谦啊。   木小树慢慢地把思绪收拾好,冲那个优雅的女人轻轻点了点头:“是什么事情,我想听一听。”   ******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纱帘洒进卧室时,木小树接到了祁缙谦的电话。   “昨晚干什么去了,打了一晚上电话也没有人接。”他的语气里有满满的哀怨。   她噗哧笑了出来:“大家去聚餐啦,玩到了好晚。”   “深夜晚归,居然还敢用这样显摆的语气。木小姐,你是不是觉得你的男朋友脾气太温和所以他的话你都可以不用听?”他微微严肃了语气。   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没有,绝对没有。她只是觉得她的男朋友是天下最温柔最体贴的人所以不会和她生气。”   一句话瞬间让电话那端的男人软了下来。   “祁先生?”糯糯的声音再度传来。   “嗯?”他询问。   “你说我报哪所大学好呢?”她想听他的意见。   “你想去哪一所,就去哪一所。”他答。   “哪一所离你近呢?”她犯愁。   他低低地笑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胡说,你的事业怎么办?”她终于问出了口,心里微微发颤。   他毫不在意:“我的人在哪里,我的事业就在哪里。”   她试探地开口:“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他一时没了声音。   “就是在K大实验楼顶层,我在那里等洛琪,你也在。那时候你告诉我,你要走出很远很远的距离,从这里到英国远远不够。”她一点一点地回忆。   他莞尔:“原来你记得的第一次见面是那一次。对,我是说过,怎么了?”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那……你还想不想继续往远处走?没有顾虑地一直往前走?”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忐忑:“小树,你怎么了?”   “没有啊,我就是想问问你,如果以后我变成很优秀很优秀的女孩子,我们一起把你中断的路走下去好不好?”她一口气说完。   他笑:“好啊,我可以带你去很多地方。我走过的,没走过但想去的,我们都可以一起去。”   她双手握着听筒,嘴角轻扬。   耳边是他低低的嗓音,他在向她描述两年前经过斯里兰卡时的际遇,欢快而生动。   这样细碎的幸福啊。她舍不得。   “……小树,你在听吗?”电话那头,他问。   “在。”她扯了扯电话线。   “我要收线了,记得晚上早点睡。”他细细叮嘱。   她乖巧地应声。   就在收线的前一秒,她忽然对着话筒说:“祁……缙谦,记得晚上早睡,饭要按时吃,工作不要太劳累,看到漂亮的女孩子要躲开。”说完,扑地挂了电话。   正在对着温哥华的夕阳勾勒草图的祁缙谦微微一愣。耳里已传来嘟嘟的忙音,他却依然保持着接听的姿势。   第一次听她唤他的名字,软软的嗓音带着浅浅的羞涩。他能想象得到她此刻的面容,一定带着微微的窘态,却又故作镇定地掩饰泛红的耳根。   他轻轻地笑了,眉目温柔。   助理捧着一叠厚厚的文件正要敲门示意,却被落地窗前安静屹立的男子晃了心神。她习惯了老板云淡风轻的性子与雷厉风行的手段,因而震诧于他此刻不经意间展露的温柔。   他在和谁通话?仅仅话筒里的声音便能让他收起一身孤高气场,那么那个声音的主人一定是他心尖上的朱砂痣。   她忽然有些嫉妒和他通话的那个人。   ******   中国,N市。   木小树拨通了名片上的电话。   话筒里只响了一声,便有优雅的女声传来:“您好,请问哪位?”   木小树握紧了听筒:“傅小姐吗?我是木小树。”   听筒那边的声音温和了起来:“想好了吗?”   “想好了。”木小树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 那个人      【林媛】   这一个多月来,林媛的心情一直忽上忽下。她的高考分数平平,与自己的预期有一段差距。虽然这个分数并不羞于见人,但她害怕碰见那个人。   红榜张贴出之前,她不敢回学校,生怕听来有关那个人的消息,可是当身边的人都对那个人的近况一无所知时她的失望却又是那么蚀骨铭心。   那个女生是她的心魔,一直是。   放榜那日,她惴惴难安地来看榜。一看之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红榜上没有那个人的名字。连月来的郁卒瞬间一扫而空,她顿觉得万物顺眼,人生美好。   十三中的文科榜首是李帆。清俊腼腆的少年被师生众星拱月般环绕,朗朗眉目间皆是意气风发。   林媛向来知道李帆对自己有好感,因而这一刻她生出了一种与有荣焉的满足。   她勾起一个最甜美的笑容,准备抬步向人群中的少年走去,却不料主角突然破开人群超另一个方向跑去。   她疑惑地顺着他的方向望去,却在望见一抹纤瘦高挑的身影后面色煞白。   那个人,消失了一个月零十二天的那个人终于出现了。   她下意识地也往那个人的方向走去。她想干什么呢?她也不知道。她与那个人并不亲厚,甚至与那个人最好的朋友交恶,她与那个人,断断是没有交集的。可是她无法控制自己。   一走近便听到李帆关心的声音:“小树,高考考得怎么样?”   那个人似乎在想事情,心不在焉地笑了笑,没有答话。   “榜上无名自然是落榜咯,还能考得怎样?”她的声音未经思考便脱口而出,“李帆,你这样揭她的伤疤是在炫耀你是十三中的状元么?”   话一说完,她就后悔了。   她无意伤害李帆。   果然,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瞬间白了脸色。   那个人终于正色地转头看了她一眼。那人皱了皱眉,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林媛,这么久不见,你怎么还是那么讨厌?”   她冷笑:“落榜了就恶语中伤他人,你这是在嫉妒。”   那个人却嗤地笑了一声:“不好意思,你的分数我还看不上。”   浑身的血液登时齐齐涌上了大脑。她涨红着脸:“我的分数比你要好看得多,手下败将逞什么能?”她的分数列在十三中红榜的第十,就算发挥不好也比落榜之流要强上百倍。   那个人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我还有事,先走了。”   李帆还要说什么,却被她拉住。   少年一分神,那个人已走远。他转头冲她吼:“林媛,你不可理喻!”   她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怎么敢……怎么敢吼她?冷战!必须要冷战!一定是她近来对他太过百依百顺,以至于他不把她当公主来呵护,竟对街边的杂草杂树有了念想。   她赌气扭头,谁知少年转身就走,连哄也不哄她半分。   短短一瞬,空地上只留了她孤零零一人。   到底按捺不住心底的好奇,她偷偷沿着那个人离开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到了高三教师集备组。那个人已经离开,办公室里只剩下几个老师。   资历最老的几位老师围坐成一圈,不知在谈论什么,连门口处进来了一个活生生的人都没有发觉。   她不经意间瞥到了一位老师手中的文件。那是一份高考志愿填报表,姓名一栏写着木小树。她心神一收,凝眼看去,这一看之下不由汗毛倒竖。   志愿学校那栏里,铁画银钩的笔迹分明勾勒出的是香港最好的一所大学。   她大惊失色,落榜之人却妄想最高等的学府。那个人已经失心疯了么?   她在心底冷笑,等着吧,认不清现实的人最终一定会头破血流。她乐见其成。   一个月后,她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亲朋好友皆来贺。   觥筹交错之余她却心心念念那个不撞南墙不死心的孤傲女生,于是她又回到了十三中。   年老的班主任热情地接待了她。班主任喜气洋洋,不住地说全班同学都有了归宿,好,真好。   她心里打了个突,状似无意地提到了那个人。   “你说木小树吗?”班主任来了兴致,“她被录取了。这是十三中有史以来考的最好的一个学生。有生之年能带过这样好的一个苗子,我也算没有遗憾了。”   班主任经年教授语文,博古通今,奈何困于十三中一方斗室,每谈起木小树便有忘年遇知音的兴奋。   她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不是落榜了吗?”   班主任奇道:“谁跟你说她落榜了?她是今年的文科省状元。”   省状元?!   她如遭雷劈。天昏地旋间,她头一次觉得自己彻头彻尾就是一个跳梁小丑。   从班主任处出来后,她的大脑嗡嗡作响不得消停。   现在,她终于能正视自己讨厌木小树的理由了。   她和木小树都有傲气,然而只有木小树撑起了傲骨   她与木小树俱有野心,但只有木小树有能力实现。   她拥有的,木小树不屑一顾,而木小树有的,她穷尽一生也得不到。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落幕      N市,机场。   傅芷莲帮木小树办理完登记手续后便一直陪伴在左右。   这个女孩,比她想象的要有勇气。   她原以为,木小树走前一定会与祁缙谦通话。然而,直到现在,祁缙谦也不会知道他妥善地安藏在心里的女孩已瞒着他填下了远去香港的高考志愿。   如果祁缙谦知道她是这一切推波助澜的始作俑者,一定会恨她吧。   但如果时间倒流,她还是会这么做。   木小树以为,这一趟离开不会有人相送,谁知还是有两个意料之外的人知晓了她的行程。   “树儿,重子早就想来见你了,但是总也拉不下脸皮。”明崇笑眯眯地看着木小树。   一旁扭着一张别扭的脸宁可看机场的天花板也不看木小树的左重瞬间炸毛:“明崇你胡说八道什么?谁要来见她,还不是被你硬拉着!”   明崇凉凉地瞥了左重一眼:“是谁天天硬拽着我在十三中门口蹲点?是谁每次好不容易等到了正主却比老鼠跑得还快?还要我再细数下去吗?”   左重的脸涨得通红。   “喂,臭司令,想我为什么不来找我?”她眼角含笑,心里动容,“知不知道我多想你们啊!”她一把抱住左重。这小子长得这么快,谁会记得曾经他还不到她的肩膀?   “喂喂喂,谁准你抱的?!”左重嗷嗷直叫,却迟迟不推开挂在身上的女孩。   “我准的,怎么着?”女孩子一脸凶巴巴,“要不再磕掉你一颗门牙?”   左重吓得双腿发软:“姑奶奶,怕你还不行吗?”   木小树满意地点了点头。   半晌,却听耳边传来闷闷的声音:“小树,对不起。”是左重。   迟到了近两年的道歉。   木小树眼眶微热:“道歉不能早一点吗?等你们等了好久好久,还不敢回琼榭。这辈子我都不要回到那个地方了。”   左重和明崇亦动容。他们从各个渠道获得的情报中逐渐拼出了当年旧事的来龙去脉,不是不后悔,不是不心疼,但半大的孩子,又能怎么办?   军人家的孩子,没有能力做出承诺则保持沉默,唯有待羽翼丰满的那一天再作儿时玩伴的庇护所。   但要等到那一天,何其漫长?   因此而愧怍。   来送机的竟不止童年发小,还有一张轮椅静静地划了过来,打破了三人的短暂相聚。   左重和明崇俱是一脸警惕地盯着肖清让。   肖清让却对两个少年的敌视视而不见。他微微仰头看着木小树,语气如久别重逢的老友般熟稔:“他没有来吗?”   左重和明崇面面相觑,只有木小树知道肖清让口中的“他”指的是谁。   她却不欲与这个人谈她的心上人。   时隔一年再面对肖清让,木小树惊讶地发现自己心中已无半点惧意。   从表面上看,她已被木家扫地出门,半点瓜葛也无。肖家与木家势必联姻,那么新娘自然与她无干。大伯母林素音断然不会让木洛琪吃苦头,而无论戚叶子还是戴安妮,谁做肖家的新娘,她半点也不关心。   现在,他之于她,不过是留在记忆里的一抹带着疼痛的碎片。   而就连这份伤痛也已被祁缙谦抚平。   她蹲下身,与他的视线齐平:“肖清让,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但是,我祝你幸福。”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他对她的感情来得莫名。到底是出于病态的移情还是强烈的占有欲,她均不得而知,但困在肖宅的日子里,她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几近疯狂的孤独。   木洛琪曾训她,肖家在黑白两道上混,你在他们的地盘上乱跑不怕被抓起来?!   彼时她吓得整夜整夜睡不好觉,连带卧病了小半月。   如今想来,她仅因撞破了一次凶案现场便瑟缩惊惧如斯,常年生活在这样环境下的肖清让该如何疏导心内郁积的情绪呢?那是个连同胞兄弟都不能交付真心的地方。   琼榭世家,等级森严,他是唯一冠上肖姓的孙字辈,他的心里话又该说与谁听?   她本该恨他,恨他害祁缙谦放弃了多年心血淬炼的首设计,恨他逼得祁缙谦放弃了在英国打下的整个建筑帝国。英国是祁缙谦梦想施展的始发地,却因为他从中作梗,不得已弃之如履。   然而,恨太浪费时间,她要抓紧利用分分秒秒,与祁先生比肩,然后过他们琐碎的幸福小日子。   肖清让微讶地看着木小树沉静的面容。这样云淡风轻的一句祝福,昭示着话语的主人已释然。   她的眉眼依旧纤秀,乌蒙蒙的眼里透着安详。若说两年前的她是粉面桃花的工笔画,那么两年后的她则愈发像一副辽远的写意山水,有了敛尽世间万象的气度。   是谁让她有了这样的变化,答案呼之欲出。   他甚至能从她的眼里看到那位建筑师的影子——淡然沉静,有不把世俗放在眼里的孤高,亦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魄力。   那个幽灵一般难缠的强劲对手。   他看着她的眼,忽然动起了怀心思。他说:“木洛芬,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么?哪怕十年二十年,我们依然会纠缠在一起。”   他想从她的眼里看到一丝恐惧,然而,他失望了。   她弯了眉眼,轻声道:“好啊,所以你要长命百岁,才有力气折腾我。”不要早早地命丧于肖家的派系争斗。   他蓦地发现,其实自己一点也不了解眼前的女孩。   “该过安检了。”傅芷莲出声提醒。   木小树站起身,再度和左重、明崇拥抱后,走进了安检口。   过了安检的木小树忽而停住了脚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机场的液晶显示屏。那里正滚动播放着当地新闻。   液晶屏里,出现了一张她万分熟悉的脸。   是单伯飞。   她头一次看到西装革履的单伯飞。原来他严肃的时候是这个样子,没有半点昔日的玩世不恭,沉稳得不像话。   这还是她所认识的单伯飞吗?   屏幕底端,新闻记者以甜美的嗓音持续播报,大抵是单家二公子终于收心撑起了这个酿酒世家的家族重担。   “小树?”身后,傅芷莲在催促。   木小树回过神,歉意地冲傅芷莲一笑,继而头也不回地走进了登机口。   ******   当晚,祁缙谦乘坐最近的一班航班从温哥华赶回了N市。   纵是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准备,傅芷莲在面对风尘仆仆却满身戾气的祁缙谦时依然不自觉地颤了颤。   她虚长他几岁,却依然在气场上输了他一截。   “傅芷莲,你最好给我一个完美的解释。”他皱眉。   她张了张嘴,打好的腹稿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完美?再完美的解释在他的眼里也是丑恶,那又何须假意修饰?总归是徒劳。   她从提包里抽出一封信:“这是她留给你的。”   他接过信,指尖竟微微有些颤抖。   短短一日,那个女孩便叫她见识了无数面的祁缙谦。暴躁,忐忑,患得患失。这还是那个从不将情绪外露的建筑界鬼才么?   她在等他阅读完那封信,亦在等他的审判。这个审判她等了太久,英国的整支团队亦等了太久。   许久,他才把短短的信看完。他对她说:“给我订一张机票。”   她听见心脏碎裂的声音。所以,那个沉寂了两年的帝国再度做了他们首领的弃卒么?   张了张嘴,她还想做最后的挽留,怎奈平素里巧舌如簧的她此刻连一个简单的词也说不出。   “给我订一张机票,”他的声音显示着他耐心的告罄,“去英国的机票。”   瞬间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是去香港,而是去英国。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你知道,我最不喜有人瞒着我搞小动作,无论这个人是否出于善意。所以,你可以走了。”   她愣了愣。一句话判了她死刑,往后她与那个团队再无关系。   她终于让他回心转意,然而代价是他放弃了她。   来之前,她已做过了最坏的打算,所以这个结局也不算坏吧。   泪水却不受控制地滑落下来,打湿了她精致的妆容。   夜深,大厦顶层的房屋内,祁缙谦对着落地窗站了很久。他的脚边落满了烟蒂,他的唇畔依旧滚着灰色的烟圈。   他本已习惯独居,奈何此刻对着一室静谧,他的心烦躁得要发疯。   手中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他蓦地微微勾起嘴角。   如果这样能让她安心,那便如此吧——祁缙谦永远拗不过木小树。   小树,我期待五年之约后,我们的再一次狭路相逢。   ——《芒果树上的少年》完—— 作者有话要说:  温暖治愈系的《芒果树上的少年》到此结束。   下一个故事《葡萄架下的老男人》时间跨越度较大,讲述八年后木小树的回归。   如果说芒果树是一个女孩子成长的故事,那么葡萄架则是这个女孩成长为一个女人后追寻幸福的故事。   八年的时光,淬炼的不仅仅是木小树。   希望我能好好地把葡萄架写完。   在这里,特别特别感谢陪着我一路走过芒果树的你们:   333(喜欢看你的留言)、小树(嗯,作者会继续更的,虽然...可能...也许勤快起来有难度)、路人甲(还是觉得莳芸这个名字比较好听~)、木樨、顿顿吃馒头(咦?真的喜欢吃馒头吗,作者可是在北方适应了快三年还是吃不了一口馒头...)、良辰未至檀筝暖(良辰还在吗)、尘摆、琳仔0320、17303749(被作者的小淘气炸出来的美人)、晴(被作者的小淘气炸出来的美人2号)、予幕予兮、x、哇、heartlixi、阿九、盛开、月溪白、鬼铃子   没有你们,芒果树肯定就...坑了...坑了...(作者预备等老了就把脑子里没来得及写出来的故事跟孙女儿八一八...)   目前为止,芒果树是作者字数最多的文章(其实还是比较少...),虽然看的人不多,但是还是很有纪念意义~   总之,感谢所有耐心看完芒果树的朋友,感谢愿意继续等葡萄架的朋友。   祝:所有的看客,新年新气象,学业、事业、爱情俱丰收。   那殊   2015.02.27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sabbaty】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